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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情窦初开,亭亭玉立,身材窈窕,热情奔放得不可抑制的少女,该是如何令男人们内分泌贲张,荷尔蒙乱窜了。
不过,这与汤因比先生无碍,如果实现他的理想,落户丝绸之路的某城某镇,碰上几位钟情的西域女子,擅不擅长个人化写作,敢不敢私语至脐下三寸,无关紧要,他憧憬的是唐代那豪迈慷慨,自由散淡,放任不羁,挥洒自如的浪漫生活。试想一下,将镜头对准汤因比先生,日出,雪山朝阳,仰天啸歌;清晨,葡萄架下,慢步行吟;正午,席地而坐,林间小酌;餐后,毡房微睡,一枕黄粱;傍晚,弦索弹拨,翩翩起舞;入夜,美女拥抱,耳鬓厮磨。这种惬意的生活,可比他在伦敦皇家国际关系协会的办公室枯坐,要有趣有味得多。
唐代的中土人,大气,豪爽;唐代的西域人,浪漫,风流,那真是中国历史上极辉煌的日子。丝路畅通之际,大漠途中,凡有泉水的地方,都是商队羁旅的所在;雪山脚下,凡挂酒旗的村舍,都会有驼铃清脆的音响。于是,弦歌嘈杂,觥筹交错;灯红酒绿,舄履杂沓;青衫薄衿,难掩春光;玉体横陈,魂飞魄荡。这一切的欢乐,一方面是那亮闪闪的波斯金币在起作用,另一方面,也是那时充满开拓精神和冒险意识的旅人们,一种敢于挥霍生命的豪气。
人,需要这份豪气;国家,同样也需要这份豪气。
汉、唐就以这份豪气,做出了“当惊世界殊”的大事业,大格局。嗣后的王朝,休想再有这等大作为,大手笔了。宋以后的程朱理学,明以后的科举以八股文取士,桎梏了人们的思想,从此,中国人不但失去了汉的大气,唐的生气,而且多了些要不得的犬儒气,迂腐气,伪君子气,酸得倒牙的假才子气,尤其是那种半男半女或不男不女的阉寺气,全非鲁迅先生打算写《杨贵妃传》时,所指望的那种洋溢着生命力的天空了。
胡椒八百石(2)
我想,汤因比先生憧憬的,正是唐代丝绸之路上,那些追赶着夕阳,往西方行进,沐浴着晨光,向东方而来,所有跋涉在雪山、咸湖、芨芨草、砂碛间的勇敢者的这种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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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用脚一步步量出来的悲壮行旅,茫茫大漠中的行人影,千里戈壁里的蹀躞脚印,该留下多少乡关何处的惆怅,故土家园的相思啊!寂寞的驼铃,孤独的行者,陪伴着的只有那长长的影子,和渺茫的前程。谁知明天的途中,会不会满天尘暴,难逃干渴的困境,而于无望中无声无息地倒毙?会不会风沙裹胁,永远也到不了下一个驿站,成为一具无名干尸?然而,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不停地往沙漠深处走去,绝不会回头。
天高云白,万里沙尘,长河落日,羌笛声声,看着地平线渐渐淡逝的余晖,在寥廓苍茫中,会不令这位历史学家,对汉唐帝国这种拓展丝绸之路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自信,更多一些敬意吗?
我想,如果汤因比先生选择公元七世纪,来到天可汗统治下的西域,他是绝不会后悔的。唐太宗贞观四年(630)平###厥,在蒙古高原设置行政机构。九年(635)败西部的吐谷浑。十四年(640)灭高昌,打通西域门户。公元七世纪,丝绸之路重现汉代的辉煌。以长安为始发站,出玉门,过敦煌,经焉耆、龟兹、碎叶,可以到大食(阿拉伯帝国),天竺(南亚次大陆),和更远的拂菻(拜占庭)。一直到八世纪,丝绸之路曾经是一条充满生气的,联结东西方的纽带。
从我们多少读过的唐人诗句,也可看出中外交融的场景。如岑参《送颜真卿使赴河陇》:“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如元稹《法曲》:“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那时的长安,说是一个国际都市,不为过分。看来,居住在长安的胡人,不比现在北京城里的外国人少。胡人一多,自然胡妹也就不能少了,唐代首都的红灯区平康里,难免就有一些妖艳的西域妹。李白诗《少年行》之二:“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颇足以说明色情行业的发达。
唐人小说《李娃传》中的那位大姐大,她傍的情人,别人认定是个大款,她连忙辩说不过是个“穷波斯”而已。从这些胡人胡语,竟然能够进入民间口语领域,也就了解丝绸之路,不仅仅是贸易,也还起到文化交流的作用。
交流从来是相互的,当时的中国,在世界上也是领导潮流的先进国家,就像现在某些同胞,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一样,彼时的外邦人,也有相信中国月亮比他们那里月亮更圆些的。如今的西方人,是不大瞧得起我们了。但在唐贞观年间,“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曾是个极文明的社会,而欧洲的日耳曼、条顿、高卢诸民族,按辜鸿铭先生语,还在“穴居野处,茹毛饮血”呢!
辜老爷子的中华文明至尊思想,稍嫌偏激,但中世纪的欧洲,确实也是落后过的。贵妇人内急了,在路上蹲下来,靠裙子掩护,旁若无人地随地便溺,也是街市的一道风景。甚至到了十六世纪,那位启蒙者卢梭,并不把掏出他那发育不全的性器官当众小解,看作是多么不雅的举动。研究者甚至认为,巴黎香水业所以如此发达,很大程度是由于他们的先人不常洗澡有关。
当君士坦丁堡通过丝绸之路的交流,建起城市公共浴室系统时;当拜占庭帝国后宫裸浴的旖旎风光遐迩闻名时;当苏丹王爷们沉浸在这种东方式沐浴的快乐中时,很显然,不过是学我们李隆基和杨太真,在临潼泡温泉桑拿,剥冰镇荔枝,西亚版的“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罢了。而彼时彼刻的欧罗巴,男人穿着树皮鞋,女人还锁着贞操带,刚走出野蛮时期。
这种人类发展过程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不平衡,正是历史的常态,焉知在下个世纪,下下个世纪,会不会轮到我们去笑话现在笑话我们的人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事还真的很难说呢!
胡椒八百石(3)
汉唐两朝,大概是中国最具开放精神的朝代,那势头,当不弱于二十世纪最后二十年中国的开放力度。如果中国一直保持着汉唐盛世,面对世界的大开放的格局,延续至今,那么,其发达昌盛的程度,简直无法想象。中世纪,罗马十字军东征,如入无人之境,何其猖狂,何其得意,但是,有勇气向东方摇晃一下威胁的指头吗?我想,即使借给他们胆子,也不敢的。
可惜,由于一部分中国人喜欢自相残杀的毛病;热衷于折腾,越穷越折腾的毛病;过不上几天好日子,七八年就要闹一次的毛病;谁也不能好,谁好就掐谁的窝里斗的毛病;要活一块活,要死一块儿完蛋的毛病……这许许多多的劣根性,发作起来,使得历朝历代的太平岁月,即使是辉煌盛世,也维持不了一百年,就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正如舞台一样,台上的演员荒腔走板,不好好扮演他的角色,台下的观众忍不住了,他们便要粉墨登场,于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些推动历史前进的农民革命军,好一个杀字了得,结果,天下大乱。一个黄巾,结束了汉帝国,一个黄巢,结束了唐帝国。而且,黄巢之恶,后来居上,甚于黄巾,在中国历史上,凡标之为“末”的王朝,都有可耻的人吃人记录,但唐末,称得上是空前绝后,最为恐怖惨绝的。
唐僖宗中和三年(883):“黄巢(第三次)退出长安,在陈州被阻。”“巢益怒,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时民间无积聚,贼掠人为粮,生投于碓皑,并骨食之,号给粮之处曰:‘舂磨寨’。”
中和四年(884):“时黄巢虽平,秦宗权复炽,命将出兵,寇掠邻道……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残暴又甚于巢。军行未始备粮,车载盐尸以从。北至卫滑,西用关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州镇存者,仅保一城,目千里,无复烟火。”
因此,汤因比先生如果挑选公元九世纪的唐朝,那他可就要倒大楣了。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农民革命军的兄弟们,会不会将这个来自不列颠的胡人,扔进大锅里煮了吃。那时的中国,烽火千里,路绝人烟,尸骨无存,一片焦土,人类文明倒退到原始部落时代,成了十恶不赦的食人生番,丝绸之路怎么不湮没在沙漠里,连遗迹都难寻难觅呢?
丝绸之路一断,开放局面终结,唐以后的五代,五代以后的两宋,只有半壁江山,维持一个偏安局面都难,哪有重开丝路的雄心壮志?明、清两代,开国之初的几任帝王,譬如朱元璋、朱棣,譬如玄烨、弘历,倒有过版图上开疆拓土的意识,但复兴丝路,重振贸易,根本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及至明末清末,内忧外患,难以为继,自顾不暇,哪里还敢放眼世界。老实讲,能喊出开放口号者,也是需要一份豪气。这证明了一个真理,强大才敢向外,衰弱唯有封闭。在中国历史上,晚明和晚清两代的统治者,上下谈夷色变,唯有闭关锁国,最后,干脆连片板也不许下海,关起门来当皇上了。
于是,眼看着早年“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欧洲人,变得强大和人五人六起来。二十世纪初,八国联军打进了紫禁城,大清国的皇帝和太后,只有挟着小包可怜兮兮地逃往西安,也实在令拥有古老文明的中国人不胜唏嘘。其实,汉唐盛世,中国人是挺有自信的,既不拒绝外邦文明,更不害怕外来事物。大概,中国人总是在国力臻于强盛,经济日见发达,才能挺起胸膛,抬起头来,面对世界。而一旦到了害怕开放的内闭之时,也必是国家的孱弱之日,就采取鸵鸟政策,一脑袋扎进沙子里,什么都看不到,也就等于什么都不存在了。
现在回想汉代的张骞、班超先后出使西域的场景,真是令后人神往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