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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又站在那儿,细细地打量我。“你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必须喊我们护士,”那个皮肤黑些的最后说道。“不过在你我之间,亲爱的,我们倒希望你压根儿就不跟我们说话。我们听了太多太多废话——算了。来吧。你得洗个澡,洗完澡克里斯蒂医生才好见你。你得套件衣裳。哎哟哟,这么小的姑娘!你肯定还不到十六岁!”
她走上前来,想抓住我的胳膊。我甩开她的手。“你能听我说句话吗?”我说道。
“听你说?哪,如果我听了我在这座房子里能听到的所有的胡言乱语,那我自个儿就得变疯了。好了,来吧。”
开始她声音挺温和,后来变得凌厉。她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令我浑身一颤。斯皮乐护士见我如此,说道,“当心,”
我说道,“你要是不碰我,我就跟你走,随便你带我去哪儿。”
“嚯!”于是这黑护士说道。“规矩还挺多。跟我们来吧,好不好啊?我将不胜感激。”
她拉着我,见我使劲要挣脱开她的手,斯皮乐护士便上前来帮她。他们架着我的胳肢窝,半抱半拖,将我弄出房间。斯皮乐护士见我两脚乱踢,嘴里抱怨不停——我也是见他们如此,非常震惊,才乱踢乱说的——她就将她巨灵神般的指头伸到我胳肢窝里,死命一戳。你没法看到胳肢窝里的伤痕。我想她心里清楚得很。听我哭叫出声来,她说道,“她乖了!”
“今天剩下的时间里,我的脑袋都要嗡嗡叫了,”另一位说道。她手上更用力地抓着我,还摇晃我。
于是我安静下来。我生怕再挨打。不过我还是使劲盯着我们经过的路线——盯着那些门窗。有的门早就锁上了。所有窗户上都钉着铁条。窗子里望出去,外面是块空地。那是医院后面了——象在布莱尔那种地方,那就是给仆人们住的。在这儿,那地方就归护士管。
路上我们还碰到三两个护士。他们身穿围裙,头戴护士帽,手里抱着毯子瓶子或张纸。
“早上好,”他们都这么打招呼。
“早上好,”我身边的护士答道。
“新来的?”最后有个护士冲我点点头问道。“从那个包间里捞出来的?她很?”
“撞坏了南希的脸。”
她吹了一声口哨。“他们应该把介人捆起来。不过挺小的,是吧?”
“十六岁,如果她活得到。”
“我十七了。”我说道
那个护士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过了一分钟,她说道,“不过,她一脸精明相,对吧?”
“她什么病?妄想狂?”
“是别的,”那个黑护士说道。她压低声音。“她是那个——你明白吗?”
那护士的表情更好奇了。“是那个?”她说道。“这样子也太瘦太小了吧?”
“得了,这些人来的时候什么样儿的都有……”
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不过让他们拎着,让陌生人研究,议论,笑话,令我备感羞耻,我沉默着没说话。
那女人继续走她的路,我身边的两个护士又紧紧抓住我,又拖又架,走过另一条走廊,走进一个小房间。这房间以前可能是个储藏室——特别像在布莱尔,斯黛尔太太的储藏室——因为那儿有个碗橱,上着锁,还有一把带扶手的椅子和一个水池。
斯皮乐护士坐到那把椅子里,一边坐还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另一个护士在水池里放水。她拿给我一片黄色的肥皂,和一条脏兮兮的法兰绒毛巾。
“给你,”她说道。随后,见我一动不动:“来吧。你自己有手,不是吗?让我们看看你洗手。”
水很凉。我洗过脸和胳膊,又被他们押着洗了脚。她见我如此,便说道,“就这么办,你以为克里斯蒂医生关心你的脚指头有多脏吗?行了,好了。让我看看你的内衣。”她一把抓住我内衣的边儿,又扭头去看斯皮乐护士,后者点点头。“好料子,对吧?对这个地方来说,好过头了。肯定一煮就没了,肯定是。”
她用力拽了一把。“你把这个脱了,亲爱的。我们会保管它的,好好保管,直到你离开我们的那一天。——怎么了?你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斯皮乐护士边打哈欠边说道。“别浪费我们的时间。而且你,是结过婚的。”
“我没结过婚,”我说道。“你俩的手放开我的内衣我会感激不尽的。我要穿我自己的衣裳,我自己的袜子和鞋。我只需要跟克里斯蒂医生谈谈,然后你们就知道对不起我了。”
他们望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还装…还装!”那个黑护士叫道。她抹抹眼睛。“笑死我了。来吧,好了。绷着脸可不管用。我们必须让你脱了内衣——这跟我和斯皮乐护士都没关系,这是医院的规定。这里有套新的,瞧,还有件衣裳,还有——瞧这儿——鞋子。”
她已走到橱柜前,拿出一套灰兮兮的内衣,一件羊毛衣裳,和一双鞋。她走回我身边,抓着那些衣裳,斯皮乐护士跟她一道;而当时我争辩诅咒得多么凶,都无济于事,他们抓牢我,把我剥光了。他们脱掉我胸衣的时候,那只莫德的手套掉了出来。我原先把它放在腰带里的。我弯腰拾起了手套。
然后他们看到只是一只手套,还看到手套腕部内侧的绣线。“这儿有你的名字,莫德。”他们说道。“做工很漂亮,很漂亮。”
“你不能拿走这个!”我叫道,又一把夺回来。他们拿走了我的衣裳和鞋;而我整夜都走来走去,拿着手套,又扯又咬,只有那手套能让我头脑保持警醒。我还想到,如果让他们拿走手套,那我就会变成那个剪了头发的叁孙(a Samson shorn)。可能他们也注意到我的眼神了。
“单只手套根本就没啥用处。”黑护士悄悄对斯皮乐护士说道。“记得泰勒小姐吗,她有串扣子,串在绳上,她还称之为她的小宝贝?哎呀,她宁可拉断手,也要死死抓住个小扣子不松手!”
于是他们让我留着那手套;然后我软绵绵地站着,由他们给我穿衣裳,一直担心他们会改了主意。
那些衣裳都是疯人院的东西。紧身褡上用挂钩取代了带子,我穿上太大了。——“别放在心上。”他们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胸部如小船般起伏不止。“宽松一点好给你长身体嘛。”
那衣裳原本是花格子的,可颜色都掉得差不多了。袜子也太短,像是男式的。鞋子是一双胶鞋。
黑护士把那些衣物套到我身上,说道“都给你,灰姑娘。”然后,上下打量着我:“好了!给这些衣裳一包,你简直可以象个球一样在里面晃荡啦!”
他们又哈哈大笑,笑了好半天。然后他们是这么来的。他们让我坐在椅子上,帮我梳头,把我头发辫成几条辫子;又拿出针和棉线,将辫子扎在头上。
我一挣扎,黑护士便说,“要么这样,要么剪掉。不管怎么搞,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让我瞧瞧,”斯皮乐护士说道。她扎好了辫子,有两三回,好象不经意地,将针头扎到我头皮上。那又是个没法看到伤痕的地方。
于是,坐在他俩中间,他们将我收拾停当。然后他们将我带到我的病房。去病房的路上,他们说,“注意,现在,你要牢记你的规矩。再敢乱甩脑袋,我们就把你送回包间,或者给你泡个澡。”
“这不公平!”我说道。“这太不公平了!”
他们摇撼着我,并不作答。于是我陷入沉默,又开始仔细留心他们带我走的路线。我心里也慢慢变得恐惧起来。以前,我头脑里有个疯人院应当如何如何的概念——从画片还是戏剧里看来的;而现如今,这地方实在不象疯人院。我心想,“他们先带我去的是医生护士住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带我去疯子住的地方了。”我想,我认为那应该是个象地牢,或者监狱的地方。
不过,我们只是走过了条条发黄的通道,穿过一扇又一扇浅黄色的门,我看看周围,看到些零碎的事物——诸如,原本是普通无奇的铜灯,火苗上头却包着粗粗的铁丝;门上的门闩挺别致,却装着难看的锁。墙壁上装着把手,随处可见,看上去好象,只要你扳一下,这把手就能叫响铃铛。
最后,这玩意让我一下回过味来,这里确而其实,是个疯人院;这房子以前曾经是一座普通的绅士宅院;那些墙上曾经挂过画和镜子,地板上铺过地毯;但是到了当时,这房子已经完全让给了疯女人们——这房子就好象如同一个聪明英俊的人,以其特有的方式,自己疯掉了。
我战栗不止,不由放慢了脚步,随即险些跌倒。脚下的胶鞋穿上了就不好走路了。
斯皮乐护士戳了我一记,说道,“来吧,”
“我们去哪一间?”另一个护士望着众多房门问道。
“十四号。我们到了。”
所有的房门上都铆着一块小牌子。我们在一扇房门前停住,斯皮乐护士敲了一下门,然后将一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起来。钥匙是把普通钥匙,闪着光,因为经常用。她口袋里有条链子拴着这把钥匙。
她带我们进去的房间,可不是一般的房间,而是用木板墙在另一个房间中隔出来的屋子。——因为,正如我说过的,这房子早就被人切割得零星细碎,早就被逼疯了。
木板墙上端镶着玻璃,好让光线从玻璃之外的一扇窗户里透进来,不过这房间自己并没有窗户。空气挺憋闷的。房里有四张床,还有一张给护士睡的吊床。三张床边上已经有人了,他们正在穿衣裳。还有一张床空着。
斯皮乐护士带我走到那张空床前,说道,“这就是你的床了,” 那张床跟护士的吊床挨得很近。“想在这儿耍什么古怪的花招,培根护士都一目了然。对吗?培根护士?”
这就是那间病房的护士。“噢,是的。”她说道。她点点头,搓了搓手。她有某种小毛病,让她的手指头又红又肿,像香肠一样——一种倒霉的小毛病,我猜想,专找跟她名字一样的人——她喜欢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