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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没等昆虫把话说完,我就将电话撂下了。我的神经系统仿佛一下子崩溃了,我的手在颤抖,心脏也在颤抖,我赶紧抓起一把速效救心丸丢进嘴里,我跟所有失恋的人一样,一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现实。失恋是最古老的文学素材之一,我是不是该为此写上一首诗,来悼念一下?
昆虫毕竟是我的好朋友,最后还是告诉了我:翩翩已经调到国航,跑国际航线去了,她说,她在三五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末了,昆虫还补了一句,我他妈的真恨你!
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的我,立刻予以反击:别他妈的傻不错,我也照样恨你。
跟着,我们俩就对骂起来,用日语,用英语,用法语,用我们所知道的所有语种中骂街的话相互攻击,直到实在找不到更富有表现力更解气的字眼了为止。这时候,我才发觉我掌握的骂街的词汇太少了,太匮乏了,要不说人就得活到老学到老呢。
我的房间的味道不对,有一种浓浓的令人恐怖的硫酸的气息,我明明知道,这都是幻觉,都是莫须有的,但是我还是感到了窒息,我不得不把窗子敞开,让新鲜的空气赶紧流通进来。
然后,我拿起电话拨了教授的号码,我必须马上听到他的声音,必须,否则我会疯掉,我甚至会毁灭我周围能毁灭的一切。电话铃声尖锐而充满了挑战意味,还好,教授很快就接了电话,我把翩翩的事情讲给他听,才讲了几句,教授便打断了我结结巴巴的的叙述:老伙计,不用再讲了,我早已有这种预感了……
什么预感?我问。
翩翩迟早会离你而去,迟早,因为你们本来就只是结伴而行的一对驴友,教授说。
那我能做些什么?我问。
只要不继续去纠缠翩翩,你做什么都可以,最好是再寻找一个年轻而有主见的姑娘,教授的语调里洋溢着甜蜜蜜的乐观主义情绪。
哦,对了,这两天总是梦见我在一艘漂泊游荡的小舢板上,被惊涛骇浪所淹没,之后,就醒了,我说。
教授笑了,那就翻个身接着睡。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仿佛一把剪刀喀嚓一下子把一辆汽车上安装着的爆炸装置的引线剪断了,紧张的神经瞬间就松弛下来,我开始放弃了那种对失恋的病态的痴迷……
慈悲
尽管我像个做了一场好梦刚刚醒来的孩子一样,揉揉眼睛,伸伸懒腰,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去撒尿去盥洗去散步,还是引起了西西的注意: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我不无悲哀地意识到,西西简直比我自己还了解我,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没有啊,一切正常。
西西围着我转了一圈,两只眼睛探照灯一般地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的第六感觉历来都是很准的,你一定心里有鬼。
我尽可能地使自己显得无辜而天真:你可以相信眼睛,也可以相信耳朵,就是不能相信感觉,那玩艺儿太靠不住了。
西西还想把审问进行下去,可是一个电话把她招呼走了,在门口,她又说:回来我们再谈。
喂,你去干吗?我问。
西西迟疑了一秒钟说:出了一点事。
出了什么事,我又追问了一句,西西却早已没了影子。她走了以后,我琢磨半天,总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古怪,难道是她真的发现了我的什么,东窗事发了?很快,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西西回来的时候,尽管总是开着玩笑,而且语气轻松愉快,我还是发觉了她的异常,她刚才肯定是哭过,肯定,至于为什么哭,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简单地合吃了一碗泡面,剔牙的时候,我对她说:这一回,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了?
西西想摇头。
我说: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蠢,说吧。
西西避开我的目光,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深呼吸:洪荒死了。我心不在焉地敲着桌面的手指头僵了一下,她见我一脸怀疑的表情,便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洪荒真的死了。
天哪,我神情恍惚了许久,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一辆越野吉普,在送往医院的半途就咽气了,西西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讲:起因是一次什么狗屁杂志举办的征文比赛,洪荒硬拉着格林一起参加,参加的结果是无心插柳的格林入选了,而有心栽花的洪荒则名落孙山,这让他极度郁闷,终日与酒为伴。昨天晚上,他又喝醉了,跑到格林家门口,用半头砖砸了格林家的窗玻璃,格林的媳妇一探头,他撒腿就跑,迎面恰巧开来一辆越野吉普……
是他妈的名利害了他,而名利本来应该是文学的副产品的!我后悔我串通了迢迢使阴谋诡计来拒绝洪荒们的造访,现在他死了,想见他也见不到了。我的心头不禁下起了毛毛雨。
为什么他们把这个噩耗告诉了你,而不是我?我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我也不知为什么,许是怕影响你养病吧,她说,这显然是个同样愚蠢的回答。
隐形的翅膀
久违了的摇篮终于现身了。他虽然神采奕奕,但在我眼里无论是形象上还是行为上都变得龌龊了。
你变了,我眯起眼睛凝视了他一阵。
我也觉得我是变了,摇篮坦然而自信地说。
听说,你不但没有把我付你的所谓加班费交给印刷厂,还管印刷厂要了五千块的好处费?我以为我这样直接地揭穿了他的老底,会让他尴尬,结果——
我知道,你早晚会弄清楚这些猫腻,不过,你放心,我会把那些不义之财都还给你,不会拖太久,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近似于放肆,跟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你不觉得你这小子很不仗义吗?我对他的神态感到越来越厌恶,恨不得把他轰出去。
开始有这么一点,后来想开了,没钱连命都没有,更何况是仗义了,那玩艺儿对我这样的穷小子太奢侈了,他说,能把无耻用如此自然的措辞表达出来,也够得上算是个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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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将所有的帐目都交还给我吗?我努力地使自己显得温和一点,语调自然少了一些抑扬顿挫。
哦,我都给你带来了,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他把帐本递给我,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收回了多少欠款,一共?我这么问的时候,并没有期待会得到真实的回答,因为他,我已经变得怀疑一切了,甚至想打倒一切。
只收回了三分之一,他说。
其余的呢?我故意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可是心想,我为什么他妈的不把杯子里的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呢!
他迟疑着,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跟我说实话,最后说:有三分之一已经成了死帐,收不回来了,欠款的人要么洗手不干这行了,要么就是因为印盗版书被抓起来了,至于那三分之一,我把它兑换成了新书,准备拿回来卖……
我凝视着他那张看上去还算端正的五官,简直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他内心里隐藏着的那些东西,如果可能的话,我倒真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谈。你兑换回来的新书,都交给伯爵了吗?我问道。
摇篮用了个好莱坞式的动作打断了我的话,他晃了晃他的食指说:你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书已经被我派上了用场。
我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小人,我在心里骂着,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我差一点将杯子捏个粉碎,然后把碎片摔在他一眨一眨的眼睛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难道就是我当初收留你的时候,你所说的对我的报答吗?我问道。
摇篮清了清嗓子说:导致我这样做的是自尊,你知道吗,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就可以躺在这里指手划脚,而我只能四处奔跑?奔跑的结果呢,是所有的利益都揣进了你的腰包,而给我的那部分,不过你是餐桌上掉的一点点的面包渣而已。
我把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对他说:我想我是累了,该休息一下了,你走吧。
他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些什么理由为自己辩护,可是脑瓜子却不听使唤:我想说的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直到西西回来,我的嘴唇仍然在哆嗦,西西把我的头抱到她的胸前,哄着,我说:我以为只有天使是有翅膀的,殊不知魔鬼也有,所以他才到处飞,飞到你意想不到的任何一个地方。
西西说:摇篮不是魔鬼,但是具有魔鬼的某些属性,你别把他想得太坏了。
我没有把他一个人想得太坏,而是把世上的所有人都想得坏的不能再坏了,我说,这时候的我跟娘们一样软弱而无助。
趁一切还來得及
伯爵来告诉我,摇篮也开了个批发书店,而且是今天开业。据说,生意还不错,货源也充足。这下子我算明白了,他把兑换来的新书派了什么用场了。
西西也在同一天,和伯爵办了交接,书店的经营权转交给了他,我的那些存货只是股份的一部分,按月拿分红。在双方签合同的时候,西西的眼圈红了,泪囊也显现了出来,而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咖啡,默默无语。
几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垮掉了。我已经不堪一击了,不堪一击就是我后半生的真实写照。发烧、感冒、上吐下泻以及血压不稳定,总之一切毛病一古脑地找到了我的头上,让我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打针,吃药,输液。
我变得越发的神经质了,明明是躺在病房里,可是时而觉得我是在一只疯狂荡着的秋千上,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时而又觉得我从十米高台往下跳,下面是一池碧水,碧水中游着鳄鱼。我常常在狂叫声中惊醒,一脑门子的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乖,别怕,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西西一边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臂腕上,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我脸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