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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是软弱的表现,这你知道吧?因此人类历来蔑视自杀的人。”
“也包知马雅可夫斯基吗?”
“住口!”
母亲象男人似的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烟灰缸、纸类、火柴,通通掉到了地上。伊斯克拉把它们一一拾起,拿来扫帚,把烟灰和烟头扫走了。母亲没有做声。
“对不起,妈妈。”
“从下。当然,你要去送葬,而且……而且这样做也是对的。理应尽到自己作为朋友的最后义务。不过,我绝对禁止你组织公祭,听见了吗?绝对禁止!”
“我不大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讲的公祭是什么意思。维卡死的时候还是名共青团员,这和公祭不公祭有什么关系?”
“伊斯克拉,我们并不象古时候那样把自杀的人埋葬在墓地的围墙之外。但是我们也不赞赏那些意志薄弱和神经脆弱的人。这就是我之所以坚决请求你……不要做什么演讲之类的事情。要么你答应我,要么我把你锁在屋子里,不放你去送葬。”
“您真能干出这种事来,妈妈?”伊斯克拉轻声问道。
“是的。”妈妈的目光直逼伊斯克拉的眼睛,“是的,因为我不能不关心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女儿苦笑着说,“咳,妈妈呀,妈妈!不是您进行改革我说,美好的未来就是心地纯洁吗?”
“我讲的是对社会的良心,而不是……”
母亲的声音突然止住了。伊斯克拉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等待着这句话如何结束,但停顿持续了很久。母亲掐灭烟,把女儿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女儿。唯一的亲人。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可是就连那些不称职的母亲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够幸福。我们就谈到这儿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道理都懂……去睡吧。去吧。明天是你十沉痛的一天。”
伊斯克拉很害怕明天,久久不能入睡。她害怕的不是出丧本身:阿尔乔姆的父亲和安德烈·伊万诺维奇·科瓦连科把该做的事都一一做好了,只是没有搞到汽车。人们办妥了一桩桩手续,在墓地打到了一块地方,什么都商定了,就是要不到汽车。
“好吧,”阿尔乔姆说,“我们,这个……我们把她抬去。”
“路很远呵。”妈妈发出一声叹息。
“不要紧,我们人多。”
是的,伊斯克拉害怕的不是送葬这件事,她是害怕生平第一次看到死亡。她害怕看见维卡尸体的那一瞬,害怕自己会受不了,听跌倒在地,或者,更可怕的是自己会禁不住失声痛哭。她担心自己会呼天抢地、放声哀号,因为在这些日子里,这哭喊,这野兽般的哀号一直在她心里无声地回旋。
第二天早晨,济娜、莲娜和罗莎来找她。
“妈妈说我应该去,”罗莎严肃地解释说,“你们还是些不懂事的小丫头,在这种场合很多事是需要已婚妇女来干的。”
“谢谢,罗莎,”伊斯克拉松了口气,“你就发号施令吧!”
“上他家去。你有钥匙吧?是上柳别列茨基家去,你看着我干什么?得去给她拿些衣服,还得拿件漂亮点儿的连衣裙。”
“对,对。”伊斯克拉交出钥匙,“你瞧,我想都没想到这些。”
“说的是嘛,这件事要由妇女来办。”
“她有一件玫瑰色连衣裙,”济娜说,“非常漂亮,我一直很羡慕。”
罗莎和姑娘们到柳别列茨基家去了。伊斯克拉向学校跑去:她担心送葬的人少,因为几个小伙子得把灵枢从市中心抬到城郊,他们没有那么大力气。她想和校长谈谈,让他批准他们全班同学都去送葬,而不只是允许维卡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去。虽说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在那次令人不能忘记的会议上讲了许多含沙射影的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解除校长的职务。伊斯克拉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该是上课时间了,校园里却仍旧聚集着很多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年级同学跑来跑去,又喊又嚷,碰撞着年龄小的女同学;高年级同学自觉地分班集中在一起站着,异乎寻常地安静。
“出什么事了?”
“学校关门了!”一个五年级学生兴高采烈地告诉她。
这时,门开了,校长、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和几位教师走到台阶口上,伊斯克拉往前挤去。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向院子扫了一眼,扬起了手,刹时间一片肃静。
“孩子们,”校长大声说道,“今天不上课了。低年级学生可以回家,高年级学生……高年级学生去为自己的同志,为惨死的九年二班同学维卡·柳别列茨卡娅送葬。
没有喊声,没有喧哗,就连年龄最小的学生散去时也都规规矩矩,不慌不忙。高年级学生一动不动,在一片寂静中,可以清楚地听见瓦莲金娜·安德罗诺夫娜在气急败坏地低声唠叨:“您要对这种做法负责!您要对这种做法负责!”
高年级学生走在路上仍旧保持着沉默。不断有行人停住脚步,久久地目送着这支奇怪的队伍。走在队伍前面的是校长、数学教师谢苗·伊萨科维奇和几位女教师。路过市场时,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站住了。
“姑娘们,去买花吧。”
他把兜里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交给十年一班的女同学。数学教师也拿出钱,女教师们纷纷打开皮包,高年级学生也争先解囊。所有这些钱——校长的薪水,教师掏出的钱钞,学生吃早点和看电影的零钱——全都放进谢尔盖不知为什么拿在手里的那顶时髦的新帽子里。
停尸房的院子只准许少数人进去,其余的人都等在大门外面,道路被堵住了。九年二班全体同学聚集在院子里,伊斯克拉一眼就发现了若尔卡·蓝德斯。若尔卡脚边放着用麻袋布包着的一丛缀着鲜亮果实的野蔷薇,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没有发现校长就站在自己身旁。
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语。在停尸房的门口,九年二班的同学们沉默着;在大街上,高年级同学们沉默着,低年级的女教师们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安德烈·伊万诺维奇·科瓦连科从停尸房走出来,低声说:“一切就绪。谁来抬?”
“别忘了这个麻袋。”若尔卡说。
跟在他后面走进去的是阿尔乔姆、帕什卡、瓦利卡,还有一个他们班的男生,连沉静的沃维克·赫拉莫夫也跟了进去。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从若尔卡·蓝德斯手里接过那簇野蔷薇,脱下帽子。所有的人都向门口转过身去,引颈以待,一动不动。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很久,时间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终于,从停尸房里先抬出了灵枢盖,紧跟着,维卡·柳别列茨卡娅的灵枢由小伙子们扛着缓缓地出现了。她的身体微微晃动着,穿过院子,向大门漂浮而去。
“站住!”罗莎喊了一声。她是跟在灵枢后面走出停尸房的,“我们安葬的是未婚姑娘。是未婚姑娘!济娜,拿两束花。给她白花。”
济娜严肃地走在前面,她的后面是灵枢盖和浮动在人们头上的灵枢,队伍伸展得有整整一条街那么长。这支奇怪的队伍没有乐队,没有哭声,没有亲人眷属,几乎看不见成年人,因为他们完全淹没在自己的学生之中了。队伍就这样穿过市区,来到城郊的墓地。一路上小伙子们换着抬,只有若尔卡一直拍到终点,不把维卡脚边这个位于让给任何人,以至到了坟墓旁都无法从肩上卸下灵枢。帕什卡一个箭步跨过去,帮了他一把。
维卡安详地躺着,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比那些白花还白。下起了细细的秋雨,然而全体送葬的人都纹丝不动地站着。伊斯克拉眼看着鲜花渐渐被打湿,色泽渐渐暗淡下去,眼看着雨水顺着死者脸上流淌,她很想给维卡遮盖一下,以使她不挨雨浇,避开那将要永远与她相伴的潮气。
“同志们!”忽然间响起了校长洪亮的声音,“小伙子们,姑娘们。看一看吧。睁大眼睛看看你们的朋友。仔细看一看,把她铭刻在心间。要永远记住,能置人于死地的不仅仅是于弹,不仅仅是匕首或者弹片。恶语中伤、无耻的行径照样能够杀人,冷漠无情和官僚主义能够杀人,怯懦和卑鄙也能够杀人。
记住这一点,同学们,要一辈子牢记在心间!……”
他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咽,两只手就象是打自己的两颊一样,猛地捂住面孔。几位女教师上前扶住他,搂着他激烈颤抖的双肩,把他搀到了一边。又是一片沉寂。只有秋雨沙沙作响。
“下葬吗?”一个手拿铁锹的男人没有冲着任何人,问了一声。
伊斯克拉向灵枢前跨了一步,昂起了头:
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
我亲爱的,你永远留在我的心间。
命中注定的别离
预示着相逢就在前面……
她用整个墓地都能听到的清脆的声音朗诵着叶赛宁生前的最后几行诗句。泪水伴着雨水在脸上流淌,但是除了悲痛,除了那隐隐的、吮吸着心灵的悲痛以外,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莲娜和济娜在她身旁抱头痛哭。已经把争吵和郑重的诅咒丢在脑后的父亲和彼得在两旁搀扶着恸哭失声的罗莎。就连文静的优等生,被全班同学经常善意地取笑了整整八年的沃维克·赫拉莫夫也在大声啜泣。
“我没有把你保护好,姑娘,”科瓦连科抽噎着说,“没有保护好……”
“告别吧!”罗莎两手抹去眼泪,喊了一声,“到时候了。到时候了。”
她向灵枢走去,跪在又湿又滑的泥地上,抚摩着维卡潮湿的头发,把嘴唇紧紧贴在她那高高的、苍白的前额上。
“安息吧。”
接着,灵枢被钉上盖子,放进墓穴,埋上土,堆起了一个土冢。人们相继散去。只有若尔卡·蓝德斯和阿尔乔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