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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11 作者:李敖-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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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时候,他看见班长把烟屁股丢在地上,他会跑过去,双膝下跪,请班长允许他捡起来抽,不要脸极了。后来他发现,如果他打小报告检举同房的人有反动言论,他就会被叫到外面办公室查问,查问时候,有烟好抽。有一次他检举一个政治犯,说这政治犯“曾将总统玉照一张撕掷地下,用脚践踏,表示污辱的意思”。这政治犯又在房中对其他囚犯说:“什么大陆是铁幕,其实台湾才是钢幕,不但坐牢的人不自由,老百姓也不自由。我们应该叫‘老猴’,老的猴子还我自由!”于是他被请到办公室。他说最令他引以为荣的是,当谈话完毕,要回房时,军事检察官还跟他握了手,这大概是吴小人相煇有生以来所所握过最“高贵”的一支手掌了。而他更加念念不忘的,还是军事检察官一连请他抽了好几根香烟。这下子吸烟知味了,他接二连三,不断的检举同房囚犯,弄得军事检察官也不相信了,就不理他了。他没烟好抽,情绪大坏,就在房里耍流氓,专门欺负弱小。最后监狱官来了绝招,把他和一个壮汉关在一起,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壮汉叫刘辰旦,九十公斤,是橄榄球队选手,是政治犯。本来还相安无事,没过三天,吴小人相煇老毛病犯了,就率真的对姓刘的表示:“我知道所里把我调到你这一房来,是要利用你来打我。”姓刘的极力否认,愈否认,吴小人相煇愈觉得是在“掩饰”。最后,两人就摊牌了。吴小人相煇说:“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我有办法,等你睡觉的时候,我就捏你的‘卵葩’,制你死命!”姓刘的说:“那好了,我就不睡觉,看你能怎样?”姓刘的不睡觉,姓吴的更不敢睡了,他生怕自己捏姓刘的‘卵葩’捏不到,反而被姓刘的捏死了。最后,情势发展到两人干起“绝睡”比赛来。人家绝食,他们“绝睡”,倒也平添军法监狱中的一绝。姓刘的是壮汉,身体极棒,吴小人相煇体力悬殊,两天两夜下来,他支不住了,就垮了。于是,写报告,请求调换房间。他一天递了两三次报告,看守所似乎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先是给搁置了两天,最后才说:“只有十五房空着,可是电灯坏了,还没修好。”吴小人相煇赶忙说:“没有电灯也不要紧,我这就搬过去。”于是,他就搬到小黑房去了。这就是我说的“监狱斗争学”。这位姓刘的壮汉不愧有打橄榄球的底子,知道如何在斗争场上斗争,最后他赢了,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卵葩”、自己的睪丸,也保住了政治犯的尊严,他证明给大家看,在黑牢里,老大不是流氓,老大是政治犯。
  (牢门咔嗒开了,一个中年人被推进来,门又咔嗒关了。这人穿着脏兮兮的汗衫和西装短外裤,手上提着一支老旧褪色的黄皮鞋,个子瘦削,脸色黧黑,满面油污,汗水也湿得透出了他的上衣。入得门来,黑脸上先闪出一副傻傻的笑容,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余三共:你就坐在睡在门旁吧,坐下来。(用左手掌介绍着)这位是龙头,房里一切他说了算。另一位是胡牧师,不是真牧师,是信教信迷了。我是余三共,是大学生。你贵姓?什么案子?
  王家法:我叫王家法,安徽人。什么案子,也搞不清,只是我不是第一次坐牢,我坐过十五年的牢,现在三十五了。
  余三共:哎呀!老前辈了。什么牢坐了十五年?
  王家法:我是共产党人民解放军的一个兵,打仗时被国军俘虏,被判叛乱罪十五年。
  龙 头:什么?战场上俘虏来的也当叛乱犯来判?
  王家法:就是那样吧?
  龙 头:那抗战期间,汪精卫那边的军人被俘了,岂不是都可以当作“汉奸”来判罪了吗?
  王家法:谁说不是呢?
  龙 头:你叫王家法,可是你碰到蒋家法。详细说说你的案子。
  王家法:我在家乡种田时,被国军抓去当兵,不知道在那一场仗时跟人民解放军作战,被共产党俘虏了。又被编到人民解放军,跟国军作战,又不知道在那一场仗时,被国军俘虏了,不久就被当成政治犯判了十五年。真冤枉,我不认识字,政治犯三个字我都不会写,就变成了什么政治犯。
  龙 头:你们看他的手和脚,这么粗,他的脚后跟的脚繭又硬又厚,有一公分厚,这像政治犯吗?
  王家法:我出狱后,打着赤脚在一处矿石工厂挖石灰,一年到头走来走去、搬来搬去,(摊开双手)手脚就变成这样了。
  余三共:你做矿工,这么苦,待遇好吗?
  王家法:待遇很好,老板对我也不错,一个月有三千块钱以上的收入。
  ——也就是因为待遇好,我用钱又很省,为的是想留一点老本,有一点积蓄。没想到又进来坐牢了,这回要坐七年牢。
  余三共:你为什么又要坐七年牢?坐了十五年还不够?
  王家法:是一个矿工想向我借钱,我怎么可以借他钱?来到台湾,无亲无戚,没倚没靠,就靠自己能吃苦耐劳,维持生活。还得积一点钱,防备将来失业、生病或者老了,不至于挨饿。假使有机会,也可以娶房妻子,成立个家。我借钱给人家,以后没钱用了,又有谁借给我呢?不料那位老兄借不到钱,就想办法陷害我,向派出所检举,说我对他讲“共产党有好些地方比国民党好”、“共产党人海战术很厉害”。于是我被送到这里来了,法官说我是“为匪宣传”,也没有第二个证明我那样讲。唉,记得当年牢坐满了,出去了,到处找工作,人家听说我是“匪谍”判过刑,没人敢用我。有好多次,工作找到了,工资多少都讲定了,老板一听我是“匪谍”,就吓坏了,告诉我:“很抱歉!不是我们不雇用你,实在是不敢雇用,怕将来连我们也发生问题。”唉!你们不知道,我当时是多么惨,心中又是多么怕。你们想想:单凭一个人的一句话,又没有别的证据,就把我送到这里来。天地这么大,我却没有一处可以活下去,我当然要叹气了。唉!
  余三共:那后来又是怎样找到这份工作呢?
  王家法:后来,有一位没什么交情的朋友告诉我,有一个矿场想招用工人。我问了住址,就自己去应征。这一回,我不敢说是“被判过刑的匪谍”了,老板就雇用我。时间久了,他看见我力气很大,工作也很努力,一再给我加薪。我才老实对他说起坐过牢的事。这位老板倒很好,他说,他不怕,叫我安心工作。几年来,我储蓄了几万元,也租了一幢屋子里的一间单身房,单独门户出入,很方便的。心里还想:假使有机会讨个老婆,这个房间也勉强够住了。没想到,老婆梦还没做成,坐牢梦又做第二回了。那一天,派出所警员通知我去一趟,也没有抓我,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过一会儿,我去了,他们就做起笔录,说是有人检举我为匪宣传。我辩说没有这回事,问他是谁检举的,我要跟他对质。警员说:“检举的人,政府要替他保密,不能告诉你,也不能让他来跟你对质。”我问他:“是不是某人检举的?”警员不回答,我就断定,必是这位老兄无疑。我把他要向我借钱不遂的事情,告诉警员,要他调查。警员说:“这些话,你到军法处去说好了。”就把我送到分局,再送到这里来了。刚才开庭,被判七年。听说按什么条例第七条起诉,起诉七年就判七年,一条一年。
  余三共:可以上诉呀。
  王家法:坐牢我可是内行呀,绝不能上诉的,我有过十五年的案底,算是累犯。累犯上诉,会判得更重。
  龙 头:他说的是真的内行话。他这种判七年的底价和他这种案情,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例子。来自韩国一万四千名所谓“反共义士”中有一个叫刘金财的,被抓了,送到军法处。过去住在隔壁房,“放封”时告诉我他的案情内容,又暗中拿起诉书、答辩书、判决书给我看。我因此知道,他一到台湾,就在省林务局一个林班工作,因为勤奋诚实,一路升到领班,他经过多年积蓄,娶了太太,已有一个怀中的小女儿。因为他十多年工作有点钱,引起三四个林班工人的觊觎,人人想向他借钱。借不到,就共同设计要构陷他。这些人比“检举”王家法的人技巧高明多了,他们找刘金财聊闲天,有意无意地问他人民解放军在韩战期间的情形,我记得其中“犯罪”的重点在于三句话:(一)问:共产党管理军队,跟我们这边一样不一样?答:不,共产党管理军队,另外有它的一套。(二)问:共产党在韩战中,是不是由苏俄供给武器的?答:是。(三)问:苏俄的武器厉害不厉害?答:厉害。——就这样,刘金财罪名成立,那三四个人正式“检举”他“为匪宣传”。起诉了,判刑了,但因法官“姑念被告”由韩国而来,是“反共义士”,按底价减半优待,判他三年六个月。
  (牢门咔嗒开了。)
  班 长:(伸直手,玻а劭词稚夏玫牡プ樱┩跫曳ǎ帐昂茫隼矗鞘叻浚皇鞘环俊
  龙 头:怎么刚来就走了,班长看走眼了?
  班 长:我们老兵也都老了,老花眼了。看走眼也没什么,只要清早五点提人时不提错,就行了。
  龙 头:清早五点最好大家都戴上眼镜。
  王家法:(提着小包包向大家鞠躬)各位保重了,幸会了一二十分钟,也是难得。
  胡牧师:上帝保佑你!
  王家法:(左右看)上帝?上帝在那里?
  胡牧师:上帝在你心里。
  王家法:(怀疑的以手指心)在我心里?我的心一直是凉的。
  龙 头:那就是说,你把上帝放在冰箱里,或者说上帝一直住在冰箱里。
  王家法:不知道上帝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上帝。
  龙 头:哈哈哈,只要在牢里,就总有人对不起你。
  (王家法下,牢门咔嗒又关了。)
  余三共:这王家法可是个坐牢的老油子,他不上诉,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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