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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华宫临湖,晚风吹凉,柳绦拂水,本是极惬意的地方。妫语拨给喜雨理折子的阁子叫'不舍阁',刚好上承激浊河段的湍急,下开扬清河段的澄静,水势开阔而急涌,正应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听着窗外急流撞击着岸石的汹涌声音,喜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正午困倦的日光太过强烈,以至糊着绿纱的窗格紧闭着仍能感受到那种刺目的亮。他端起茶盏狠灌了一气,凉意侵入喉间,才使得他心神一清。一手取了折本继续往下看,另一手已执笔将概要记下,以便上奏皇上。
记下一本又扔了一本,忽然在一本随手拿起的折子里飘出一笺纸。喜雨深思地朝折本上的署名瞧了眼,赫然就是〃孙预〃二字。他啧了啧唇,不动声色地将纸笺拾起,轻轻夹入折本中,放于书案另一头。
他轻轻舒了舒身子,靠入椅背,面容安适而悠静,两手互叉,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指节,已无方才略带烦躁与焦急的神色。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呵呵,看来这些奏折晚上也可以拿来看了。而这之前,他只需好好安排一下就行了。喜雨微微闭上了眼,打起盹来。
〃就一本?〃才用过晚膳,妫语脸色并不是太好地坐在书案前。喜雨送来的折子只一本,单单薄薄地摆在案上,令她有些讶异。
喜雨悄悄看了她一眼,〃回皇上,是。〃
妫语听他这般说,连手都没动,微微地撇开脸看着窗外被风吹得轻轻摆荡的杨柳。
喜雨见情形有些不对,便悄悄拉了知云退了出去,〃怎么了?〃
知云撇撇嘴,有些苦笑着道:〃不知道。午后与那些夫人说了会子话,回来时面色就不太高兴。〃
〃不知道原因?〃
〃呃。。。。。。〃知云犹豫了会,〃小秋说,似乎是在孙须的夫人甄氏说了些话之后才不高兴的。〃
这时,小秋刚好端了药过来,一瞧见二人,连忙行礼,〃二位公公好。〃
〃啊,小秋啊。〃知云朝喜雨看了眼,含着笑随口道,〃药好了呀?〃
〃嗯。〃
〃皇上这会儿心情似乎不大顺畅,这药端进去,只怕不会喝哩。〃知云故意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小秋苦下脸也跟着叹了口气,〃早知道那个什么游园会生出些事,果然如此。。。。。。只是本以为会是闻家人,却不想竟是孙将军的夫人!〃
〃哦?孙夫人说了什么?〃知云偏过头。
〃还不是说孙家老爷子说王爷年纪不小了,要给他寻个亲事。。。。。。还说什么宋辛得大人有这个结亲的意思,还有什么城北琴家也。。。。。。〃
哦。。。。。。知云与喜雨对望一眼,心中恍然。喜雨微微一笑,瞅着小秋道:〃你放心,只要皇上看过奏折,相信会有所缓和的。〃
小秋嘻嘻一笑,朝二人睐了眼,〃小秋什么心思瞒不过二位公公的。〃
〃嘿嘿〃知云在旁抚着下巴,〃你这丫头是越来越坏了!对了,那奏折写了什么?〃
喜雨只是淡淡一抿唇,并不作声。小秋还欲再问时,却听里头唤一声,〃喜雨,你给我进来!〃
喜雨朝二人看了眼,入殿。〃皇上。〃
〃这是怎么回事?〃妫语薄红了双颊,瞧不出是怒的,还是喜的。
喜雨躬身回道:〃启禀皇上,喜雨不知。这是由密匣上奏的,喜雨不敢擅自阅览。〃
妫语咬着唇朝他看了许久,才低低道了一句,〃你下去吧。〃
〃是。〃喜雨吁出一口气,退出殿外。见二人还等着,便开口一笑,悄悄地道,〃今晚子时,叫长光隐在杨柳渡这边,把闲杂人等都支开。〃
〃啊!你是说。。。。。。〃知云惊叫一声,旋即抿住唇,点了下头。
妫语拿着纸笺在窗前踱来踱去,心中烦乱。他要觅亲事了,居然半个字也不跟她提起!这会儿又来约她,这算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去?哼!她偏偏就不去了!
可是。。。。。。她又来回逡巡着,可是,她如果不去,他会不会就等在那儿?虽是初夏了,但江上的晚风仍是凉的,会着凉的。。。。。。真是的!她管他那么多!本来就是他不好!她一手拍在窗格上,水墨花鸟绘的〃笼涓纱〃糊的窗格〃咯〃地一声轻轻敲在木棱上。窗外蝉儿乱鸣,把她的心都鸣乱了。
她怨他只字不提结亲的事,但又想会不会他没机会告诉她?抑或是今晚就是想告诉她,然后两个人想出个主意来?
唉。。。。。。到底要不要去呢?她走到案前坐下,看着本应该批下去的折本,昨儿积下的,她本应这时就批复下去给喜雨的,但。。。。。。这一纸相约竟是如此勾动她的心弦,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 约她,有什么事呢?有什么话呢?会是朝政上的事吧?她摇了摇头,朝政上的事他完全可以上折子嘛!是他们之间的事?她脸上一红,又不敢承认又不愿否认。转眼 间想起午后听到孙须夫人的那些话,她心中又没来由地一阵火气,该不该去呢?要不要去呢?她心烦意乱地想着,许久也不见个决断下来。她有些气自己的优柔寡 断,明明在处理朝政时并不这样,怎么偏偏对了一个孙预就如此难下定论呢?更何况还只是个小小的约会。
罢罢罢!去就去了,什么话当面问清楚!她站起身,初回过神的她看见殿中已点起的灯烛有些怔忡。这么晚了?她扭头看向窗外,阒黑的雍华宫里只有月色一弯,淡淡的银光洒在庭院里,影影绰绰。江风带起夹着花木香的水气扑面而来,隐隐有些凉意。
沙漏已过亥半。
孙预拿了一袭玄色戗金披风在手,靠着一棵细柳站在河边。月色笼着一江水气,如烟如雾。隐在一片芦苇丛里的小船亦因着水浪拍击,而发出有节奏的'汩汩'声。他大约已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却仍不见人来,不禁微有些浮躁。
月儿已偏西了,正想去打探打探的他在看见一抹纤影转出一角宫宇时,微微一笑,顿住了脚步。
妫语一拢朱服,皂白中衣,外罩一袭嫩黄披纱,只是轻便的发髻流了几络青丝下垂,远远走来,如月宫仙子一般。她也瞧见了孙预,那棵细柳下,为她守候的人正含笑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早想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孙预拉过她微凉的手,将披风给她披上,才道:〃我找着了一个大夫,医术高明,只是不方便带入宫里,所以带你去瞧瞧。〃
〃大夫?〃妫语心中微苦,世上还有谁能治得好她么?
孙预瞧见她的脸色,〃别丧气!一定能治好的!〃他揽紧了她,拍了记掌,便有一条小船从暗处无声无息地划了过来。
妫语看见了那戴着斗笠的人,十分惊讶,这不是王随么?!
王随将斗笠轻轻一低,轻轻笑了笑,趁着孙预没注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等两人上了船,便点开一篙,小船便悠悠地划向对岸。
孙预扶着她坐入舱里,点了灯,却瞧见妫语面色并不太好,〃怎么?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妫语静静地朝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她如此身份,如此情境,又哪里真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呢?即便他是真的不想娶,但他毕竟姓孙,许多事到头来,或者也由不得他吧?她哪里能问?怎么能问?〃没有,只是在想应该挑个日子去看看你大哥练的兵了。。。。。。〃
孙预一听她说的原来是这个事,便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愁的,什么日子都行啊!大哥可是日日都做足了巡幸的准备哩!练得发狠!〃
妫语看着他明亮而毫无晦影的眼,也浅浅一笑,〃那倒也是。。。。。。对了,我想把泷水郡的行军司马给调过来,原武泉行军司马章戈就调任泷水郡吧。你看如何?〃
〃嗯,上次也多亏了他了!〃孙预点头,忽又道,〃那个章戈有个女儿叫章畔吧?〃
〃是武泉的守将,可惜。。。。。。在那一役里。。。。。。虽未找着尸首,但据幸存下来的士卒说她身负重伤仍与敌军大将对决,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妫语轻叹了口气,对于碧落的国势有种深沉的忧虑,武备不强,已屈居匈奴之下近百年了。
〃我倒听到个消息,〃孙预说得有抹深思,〃那章畔将军还未亡故,只是教匈奴人给虏了去。。。。。。〃
〃哦?伤重不敌,所以被擒?〃
〃嗯。泷水郡的行军司马逮着了一个匈奴兵,盘问出一些事。匈奴人对这汉人女将军很是敬重,说是伤重之际仍与他们的大将军对决,重伤他们的大将军呢。〃
妫语眉宇微拢,沉吟了会,才缓缓吐出一句,〃你的意思是。。。。。。章戈不能留于守边了?〃
孙预沉默,好一会儿才又道:〃我倒觉得泷水的行军司马还有一人可以担当。〃他微微一笑,〃说起来还是那个木清嘉找来的。你年前不是颁诏招贤么?夷州知州万俟晚明治下有一个叫赖晌的人,极有才名,他便下榜召他,去请了三次仍然不来,便把那人给杀了。〃
妫语脸一沉,〃杀了?!〃
〃木 清嘉这个监察御使知晓此事后,便以特权将他拿下,押解入都,我今儿才刚收到他的官文。但那万俟晚明亦有辩解,他说:'臣奉圣令,广招才俊,野有贤士,臣慕 名诚招之者三,不得。其人不臣天下,是弃民也。召之三而不至,是逆民也。臣以为不宜因之而遂其清名,倘一国效之以得名,复谁与为君子乎?'这是木清嘉附在 他上劾公文后的,我就是因为这一点,而没把万俟晚明移交刑部审处,你看这人如何?〃
妫语抿着唇微微点头,〃刚简而严刑,是治边的好手。〃
〃我也这么想,怕是那木清嘉亦是如此觉得,便把所有的事都一股恼儿地呈了上来。〃
〃这木清嘉倒的确没错看他。。。。。。〃妫语浅浅一笑,正欲说些什么,船身一震,外头掌篙的王随已喊了声,〃到啦!〃
孙预朝妫语看了眼,温暖厚实的手坚定的执过她的手,扶她下船。
〃那,就是这里了。〃王随朝一辆停在一个僻静处的马车指了指,面容隐在斗笠下,瞧不清一丝儿表情。
孙预与妫语听了这话微微一挑眉,心知他到底仍有顾忌,怕医不好反而惹祸上身,便挑了个无居无处的马车来坐诊,来无踪去无影,真要出个事也逃得快。只是他们毕竟身份不一般,这防也算有理,当下二人只是微微叹气在心,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