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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皱上了眉,不等他们说话,她便已出声相询,“这位夫人,你身有弱疾,当好好卧床休养,寻个清静地妥善滋补,这样勉强出行恐怕不宜。”
那女子螓首微侧,朝她看去,只听得一声轻柔的嗓音语出沉静,“有劳姑娘挂怀,日后必当谨记。”
“夫人可常服‘生脉散’,以及十全大补汤。看夫人似是久病才愈,当注重调养,十全大补乃是气血阴阳俱补,于夫人正是合宜。”许乐湛已经不必再服这个了,他的精神不错,又因身为男子,着重助阳便可。
“多谢姑娘提点。”这回那女子倒没出声,而是由身旁这个相貌儒雅清俊的男子起身相谢,语气里虽带着诚恳,但亦有隐隐气度。
许乐湛唇际带笑,拉了苏绵翼坐下,也不过于客套,“二位要求相与一晤,不知有何事赐教?”
那男子朗笑,眼神中满是笑意,“公子的心思在下了解,只是‘百善孝为先’,相信姑娘亦时时将令尊的身世存记心中。”
“我爹?”苏绵翼不解。
许乐湛握住她的手,冲那男子一笑,“苏伯父之事,小人亦略知一二,不知二位想要告知什么?”
男子由身侧拿出一本文牒,递了过去,“这是苏先生的户籍家世。当年苏先生应试赶考,却不幸涉入承建四年的科场舞弊一案,遭人陷害,致使流落夷州。然后来真相大白之时,朝廷多方寻访,却查到苏先生已于承建五年八月身染疾疫,不幸亡故。”
许乐湛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紧,知苏绵翼心中有些不好受,便伸手轻轻揽住她,也不避嫌,只是淡道:“之后的事在下亦有耳闻,先皇特意为其设立衣冠冢于器山正南处的‘贤良祠’内。”
坐于一边一直未曾吭声的女子忽然似是隐隐约约地叹了声,“这是官家说法,其实令尊的遗骸配享太庙,有一灵设于太庙的忠正堂里。”
“配享太庙?”许乐湛一惊,这可是殊荣,碧落历经七朝,就只有五个入了太庙的外姓之人。有三个是孙家的赫赫功臣,一个是曾立过不世功勋的武忠侯简昌,难道这另一个便是绵翼她爹么?一名未来得及进入仕途的书生,如何会进?而为什么进了,却如此隐秘,不曾公之于世?许乐湛惊疑,却只能忍住不问。天家之事,有些是问不得的。
那男子显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与妻子对视一眼,才说得隐约,“能够入庙必是大功,苏公以一介文弱之身,雄视远略,经营四藩,并有巧计长涉匈奴,不二功勋可谓是日久才知其博。当时收藏骸骨之事不得其人,又要安抚人心,所以才未做大动静地入了太庙,还望公子姑娘不要介怀。”
“岂敢岂敢?”许乐湛于这番话中隐约觉出些味来,暗自抽了口冷气,不禁握紧了苏绵翼的手。
苏绵翼有些奇怪,虽听不懂他们所言何事,但心中亦因着那份终于知晓爹爹的事而欣喜。爹爹寥落了一生,但在身后总是扬名天下的。“那,我可以去拜祭一下爹爹么?”她直觉地感到这句问话有些为难,但她想,很想让爹爹看到她,她活得很好,她以另一种方式完成爹爹周济天下的宏愿。爹爹着眼社稷民生,她做不来那么大的事,只有悬壶济世,医到一个算一个。她……她还想让爹爹看看许乐湛,看看他的女儿有所托依的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许乐湛看着她噙着些许泪光的眼,明白她心中所想,但这个要求亦是万难。
谁知眼前这对夫妻忽然掏出一块金丝绶带的玉牌放到桌上,那男子说,“此来正是我等心意。这块玉牌可自由出入太庙,冬至之日将近,祝二位一路顺风。事成之后,原物奉还,还请不要有所差池。”
“多谢!二位成全之意,小人没齿难忘。”许乐湛大喜过望,起身长长一礼。
那女子对于他的大礼并不置词,理所当然地一受,只微微颔首,“如此,我们便告辞了,祝二位早结良缘,白头到老。”男子扶她站起身,正要转向屋外,却又回头。
许乐湛与他对视一眼,只听他问道:“公子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许乐湛浅笑,目光坦荡,却又有所拒绝,“小人平生疏懒惯了。”他看向身侧的绵翼,拉紧了她的手,“往后的日子便是陪着妻子行医天下,我不通医术,但亦可经营药材,也好供她不时之需。”那瞧着自己心上人的目光,看着看着便溢出屡屡温柔来,脉脉地,看得苏绵翼连人什么时候走都不清楚。
十一月初三,平州的天候已骤冷了下来,天阴乌乌的,似是要下雨,却又似要落雪。许乐湛病体才愈,阳脉未升,气血未和,总显得比较怕冷。这三天下来,除了那次早上去了趟‘汇风楼’,便一直没出过门,只是早早地在房里生起了炭盆,与苏绵翼说说话,看看书。
可是这日,一过辰半,他不知怎地来了兴致,便拉了苏绵翼一起去逛园子。此时他双腿已经复原,走路走得稳而健,虽是缓步,但已显出一些倜傥从容的风范来。
苏绵翼有些聊赖地随着他走着,一只手被他那微显得冰冷的手牵着,随便地想些心事。上次她出去,麻大哥说他家儿子头上长了疮,豫婶子说她儿媳妇得了寒症,夏嫂子说自己女儿犯了哮症,还有……
“绵翼,简章是不是去寻过你?”一直沉默着的许乐湛仿似很随意地问了声。
“是啊。”苏绵翼仍没有回过神来,没甚防备地回了声。
“哦……”他点点头,唇际带了屡笑,但整个人却明显带了几分阴沉,“他有提过资助你开行馆么?”
“嗯,提过。”苏绵翼胸无城府,根本没有注意到许乐湛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添了些许幽深。
“他怎么忽然那么好心了?”他笑,连步子也停下了,只是拉着苏绵翼的手,随意地在回廊里坐下,也不怕冷了。
苏绵翼看他坐在那么凉的廊椅上,眉头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答道:“他说只要我跟着他,他就可以出钱。”
“跟着他?”许乐湛笑得有些冷,目光顿时一暗,语出时的声音让苏绵翼都觉出了些什么,但当她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时,又是什么都看不出。
“怎么了?”她奇怪。
许乐湛抿了抿唇,淡扫了她一眼,随即又浅笑出声,她到底是这样单纯,不过也好,一颗心只在他身上就行。“那你回复他了么?”怎么可能有时间?这几天苏绵翼一直被他拴在身边,简章想也不敢当着他的面问这样的话。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很够了,这个臭小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呀!我忘了!”苏绵翼被他一提醒,倒想起来了自己一直忘了回复的话。
饶是早就知道这样的回答,但从苏绵翼嘴里亲口说出来,许乐湛还是很高兴,她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扑在自己身上,当然还得除了那些医道之学。“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嗯,好。”
许简章正与木清嘉在前院谈话时,就见自己大哥还有那个苏绵翼晃了过来。大哥微微带着笑,但眼神却闪着些许幽暗,许简章莫名地来了一阵心虚,瞧了眼苏绵翼,见她一脸平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忙为双方介绍,“啊,大哥。哦,木大人,这位是家兄许乐湛,大哥,这便是当朝宰相,中书令木大人。”
“小人见过木大人。”许乐湛上前一揖。
“呵呵,许乐湛,我知道你。”木清嘉清隽的目光闪着欣赏,正值而立之年的他沉稳之气更甚当年,“七年前,风华少年的一篇《籴粜方论》可是名传天都哪!”
许乐湛目光清朗,笑容可掬,丝毫不见局促,从容的气度自有一股不涉官场的俊朗自然,极惹人注目,“大人过奖,小人区区之论,实不敢当大人如此谬赞。”
木清嘉浅笑,有着一种介于文士与大官的气度,“当年的锋芒敛了不少呀!”七年前,他亦还未入仕,但已听闻这个平州少年,与朝廷的监察使侃侃而谈,言辞犀利而独道,锋芒逼人啊。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得病不起,这一病便是七年,“哦,对了,方才还听令弟提起,你的病算是康复了吧?”
许乐湛朝简章看了眼,后者迅速别开眼,他亦是想沾上官盐这笔大买卖么?倒的确是他的弟弟,眼光长远,懂得利用所有的优势来为自己开路。“有劳大人关怀,小人的病已完全康复。”
“哦?听说你的病连天都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到底是请到了什么样的大夫才根治好的?”
许乐湛微讶,这位木大人何以对此问如此执着?他轻轻揽过没怎么出过声的苏绵翼,笑着介绍:“回大人,正是这位小人的未婚妻治好的。”
“大……大……”简章眉头一拢,想开口却被自己的大哥冷眼一扫,立刻闭嘴,只好转向苏绵翼瞪了眼。
“绵翼,见过木大人。”
“苏绵翼见过大人。”她行了一礼,面色平静,一派清爽灵净之气。
“苏绵翼……绵翼……”木清嘉剑眉微挑,目光转而有些深思,“令尊是……”
苏绵翼才要见答,许乐湛已抢先一步,“回大人,绵翼幼年失父,早已不记得旧事了。”
“哦,”木清嘉叹笑着点点头,“呵呵,只是听姑娘芳名,想起一位故人了。呵呵呵,姑娘医术可将当世众名医都比了下去呀!”
“大人过奖了。医学之道,无穷无境,绵翼只是略窥其门径而已。”苏绵翼答得很正经,完全是出自肺腑,倒惹来许简章的侧目。这女人似乎也不是很差劲。
木清嘉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问了句,“那姑娘可知‘绝尘纱’之毒有解无解?”
‘绝尘纱’?苏绵翼回想了下,“‘绝尘纱’由多种毒物相协而成,其配伍,其制药之序都有讲究,解毒之时只消有一个环节弄错,那于中毒者便是戕害……但也不是不能解,只要能够知晓其配伍的是哪几种药草,制药之工序可以配试。”
许乐湛此时心中打了个结,木清嘉,他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那,若是十年的‘绝尘纱’呢?”
苏绵翼拢紧了眉,想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难说。”她没有见到过,不敢亦不能下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