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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竹篮随意地放在连墓碑都不见的坟茔前,又从里面取出了纸钱香烛,在坟茔前缓缓烧了。火光照亮他的脸庞,他安静地看着最后一缕火焰熄灭之后,才慢慢站起身子,返身走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明阳道人身边,跟他一起眺望了一眼山下的村庄。
随后,他忽然笑了一声。
明阳道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衣襟上还有刚才清理坟头所沾染上的土渍,但王宗景却笑得很开朗的样子,忍不住便问道:“你笑什么?”
王宗景慢慢从怀中拿出那把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显然不能算是神兵利器的苍白骨剑,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滑过,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几个月前你在那大门前拦住我不让我杀人,几个月后同样一个地方,同样的你,却是带着我来杀同一个人。”他笑着转头向明阳道人看去,眼中有些奇怪的情绪,道:“你说好笑不好笑?”
明阳道人的目光在他手中那柄苍白骨剑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落在他的脸上,淡淡地道:“不好笑。”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即默然,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道:“是啊,其实一点也不好笑。”明阳道人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准备现在就去杀那孙积善吗?”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等到天黑吧,天色黑了,我把握大些。”他转头看了明阳道人,道:“萧真人对我说过,做事情一定要明白两个字,一是要忍,二是能等。”
他的目光慢慢地飘向山下那宁静的村子,静静地道:“我想,我可以等的。”不过,说到这,他带了几分歉意看向明阳道人,道:“只是也要麻烦前辈你陪我一起等了。”
明阳道人听着他的,面色一直肃然,此刻缓缓摇了摇头,道:“无妨,你能等下去,我便陪你就是了。”
王宗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干脆就坐在这小山坡上,仰首躺下,开始闭目养神了,明阳道人也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不时回头看那安静的少年一眼,眼神中偶尔会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
从下午,到晚上。
从日头西沉,到星光闪烁,
这中间有多少云朵飘过,有多少风儿吹过。
明阳道人安静地坐在这山坡上,靠着一颗歪脖子老松,静静地看日落星起,看云走云散,任凭吹在面上的暖风,慢慢变成了清冷的晚风。他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人生一幕大戏,开场、唱响、高潮、落幕。
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他看着那少年也安静地躺着,等着天黑。天色黑了,他仍躺着,静静地等待。等待万籁俱寂,等到万家灯火,然后站起,下山。
天色很黑,他没入了那片黑暗中。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有慈悲之意,恨不得那少年即刻回返,随他回山。
那一条光明大道,就在身后,他站在路上,如看水中人,只是那水中沉浮人儿,却不曾向他呼救,最多不过轻轻一笑,便自顾自去了。
只是他忽又迷惘,这条路到底是明是暗?
谁又知真假对错?
夜已深,人已静。
夜色正凄凉。
这一年,王宗景十五岁,参加青云试九月有余,天资平凡,忽因私恨而杀人,事已败露而青云震动,掌教真人萧逸才震怒,断然将之逐出门墙,永不复用。
宗景既去,从此渺无踪迹,其亲姐王细雨知悉此事,虽多方求告亦无用,宗景走后,细雨大病一场,幸得恩师曾书书药石救治,自此王细雨专情修炼,苦修道法。
其余与王宗景交好之二三子,皆惊而无语,默然相守,无有出告求情者,只大竹峰上一个男孩儿,数日喧闹,争吵不休,用尽办法,求遍诸人,却终于无用,唯有颓然大哭一场。
日升日落,人来人往,白云苍狗,总叫人间沧桑,又见新颜。
《诛仙第二部4》
内容介绍:
天地分阴阳,云亦有光暗,世事轮转,人道无常。历经生死才拜入门下的王宗景竟因私愤杀人被萧逸才逐出师门。
一别五年,心酸坎坷不提。如今的他,却已是深入昔日魔教余党腹地,加入一个名唤“阴魔宗”的秘密宗门。他与门下徐梦红、西门英睿、敖奎一道,听候副门主金瓶儿差遣。门阀有别,为争名夺利,兵戎相见在所难免。无间之道王宗景将如何抉择?
第七十六章 远行
青云山脉向北六百里,地势渐平坦,古道幽远前伸,茫茫不见尽头,也不知通往何处。青山绵绵,风凉似水,在古道上冷冷吹过。
道旁老树几根枯枝轻颤,又飘落了几片黄叶,偶尔从林中幽谧处传来几声鸦鸣,似也在这远离了繁华所在偏僻之处,悄悄添上了几分凄凉。
左右不见人烟,古道少见人来,哪怕回头望去,那一座名动天下的雄伟名山,此刻也已经被云雾所蔽,仅剩下一个模糊轮廓依稀可见。天阴而有云,西风猎猎,带着丝丝寒意吹过,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
一座小山之下的僻静处,此刻却是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王宗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但见天空阴云低垂,灰色的云层积聚飘动,不知不觉心中也多了些淡淡的阴郁。只是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经神色如常,笑了笑道:“我走了啊。”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一身墨绿道袍,容貌俊朗气度不凡,正是当今青云门掌教真人萧逸才。普天之下,却是无人知晓在这样一个阴沉的午后,他会在这偏僻无人的地方亲自送别那个被他逐出门墙的不肖弟子。
萧逸才看着这个少年,目光微闪,道:“有些东西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王宗景。
王宗景接过,先是迟疑了一下,看了萧逸才一眼,萧逸才微微点头,王宗景便不再犹豫,打开了布包,却发现这分量颇轻的布包里并非什么盘缠银两,也不是临别赠予的什么宝物,而是一页一页满是字迹的素白信纸,看去厚厚一沓,怕是有数十张之多。
王宗景看着这些纸张觉得颇有几分眼熟,随即想起当日在萧逸才书房之中时,曾看到萧逸才在这些素白纸张上不停写着什么。与此同时,他耳边传来了萧逸才的声音,道:“昔年我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也曾混入过魔教,在那乌烟瘴气的艰险所在待过一段时日。这些纸上所写的东西,便是我回忆当初那段日子的一些心得。你此去凉州,一路上熟读之后默记于心,然后便将这些东西烧了吧。”他顿了一下,随即又是淡淡一笑,道:“关于魔教那些渊源手段,大竹峰上已经有人教你了,我自不会班门弄斧。这纸上所写的,多半都是些平日里如何谨慎自保、如何刺探窥私等不入流的小手段,虽不起眼,也不光明,却应该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宗景点了点头,小心地将这些纸张收起,低声道:“弟子明白,多谢真人。”
萧逸才看着他好一会儿,缓缓道:“你年纪不大,我却要你行如此凶险事,你心中可会怨我?”
王宗景怔了一下,微微低头,道:“不会。”
萧逸才负手而立,不再言语,冷风吹过,他身上道袍飘起,飘然若仙,隐然带着几分卓尔不群的出尘之意,浑不像世俗之人。只是片刻之后,王宗景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只是……青云门中无数弟子,资质天赋胜我者不知几何,但您为何会选我?”
他抬头看向萧逸才,脸色虽然平静,但眼中还是有几分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萧逸才眉头微皱,沉默不语,面色沉静难测喜怒。王宗景等了片刻,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不安,却只听萧逸才开口道:“因为有个人对我说了,你是块好材料,再适合不过。”
王宗景吃了一惊,愕然道:“什么?是谁?”
萧逸才缓缓摇头,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与你过往素不相识,确实是不知晓你的。但那人向我特意提到了你,”说到此处,萧逸才忽然住口,没有再多说那个神秘人物的事,只静静地道:“那人的身份眼下还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他的眼光。潜伏魔教乃是大凶险之事,相比之下,道行天赋都算是小道,最重要的反是心性毅力。那人以为你与众不同,而我得到消息后也暗中看你多次,确信也是如此。”
王宗景微微张嘴,一时心中茫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从心里浮起一股不太真实的奇异感觉,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未知的神秘人物所决定,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萧逸才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近日魔教余孽蠢蠢欲动,在边远之地正暗中扩张势力,会暗地里收录一批身家清白的十五六岁少年。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我不得已才将那五年之约提前。”
“那……”王宗景怔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字,却又觉得心中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末了终究还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如心头之石拿起又放下,对着萧逸才行了一礼,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这便走了,真人。”
萧逸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见王宗景徐徐转身,目光在这一刻却是下意识地望向那云雾深处的远方——青云山脉,默然之中,依稀有一股依恋在眼中掠过,只是他凝视片刻之后,还是转身走去。从背后看去,这少年只身单影缓步而行,萧瑟冷风里,与那青山正渐行渐远。
萧逸才注视着他的背影,似心头一时也有所触动,忽然开口道:“我至今门下从未收徒,此番青云试后,其中有一二出类拔萃的少年,应该会收入我门下。”
王宗景脸色微动,停住脚步,面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笑了笑,道:“恭喜掌门真人,只不知会是青云试中哪一位师兄师姐有此机缘,真是可喜可贺。”
萧逸才目光闪动,忽然道:“若你有心,可愿为我门下弟子?”王宗景身子一震,愕然抬头望向萧逸才,只见萧逸才脸色淡然,但目光炯炯,只有庄重肃穆之色,何尝有半分玩笑之意。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萧逸才安静地等着,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
王宗景凝视他良久,忽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便在这荒无人烟古道边,天高地阔老树下,在萧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