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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来的蹊跷,萧彻为了保护安阳,特意安排所有的宴会都没让公主列席。如今洛努点名要她,绝对是事出有因的。
萧彻怒火中烧却又发作不得,一下了朝就让张全暗中调查。一查,竟然是柳家作梗!原来柳氏看安阳与文思齐走得那么近,怕文家一旦尚主,那柳氏再难与之匹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洛努面前挑拨,让安阳出塞和亲,一了百了。
为了一举而成,柳家怕太后会心疼女儿而发对此事,竟连太后也瞒了。太后知道了以后,大发雷霆,痛心自己家门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一气之下,连柳妃也不见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为家族殚精竭虑,可以说,没有她,绝不会有柳氏一门今天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为保富贵,竟连自己也算计,叫她怎能不心寒?!元宵那日,她虽然毫不留情地当着外臣的面训了安阳,可毕竟是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如今要女儿嫁到那艰苦卓绝的夷狄去,她做母亲的,如何舍得?
安阳起初知道这事,以为是萧彻在吓唬她,等到领悟过来了,大哭大闹了好几天,可是萧彻硬是装不知道。最后连绝食也用上了,太后知道了,急得整天抱着她掉眼泪。沁雅看着没办法,亲自去见萧彻,她也知道萧彻心里的痛比众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还是劝了句:“好歹皇上去见一面,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
萧彻听了她的话,去见安阳。看见自小疼爱的妹妹苍白成了那个样子,更是不忍心,可是仍然咬咬牙,恨道:“你若还当自己是萧氏子孙,当朝公主,就拿出点天朝公主该有的样子来!跟顽童般哭闹,不觉得丢脸吗!此事已经昭告天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说完便甩袖而去。
和亲之事已是无可挽回了。自从萧彻说了那番话,安阳果然突然安静了,不哭不闹,每天呆愣愣跟偶人一样。
沁雅日日到她寝宫陪着她,安慰开导。可是,也不起作用。
“嫂子,还是你说的对!即使是九五之尊,也有无奈的时候。”炎炎夏日,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大地,院里的芭蕉都被晒得鄢了,不似那日,春雨绵绵,把那抹绿浸润地鲜活发亮。
“人生,总要有遗憾的……”沁雅坐在床沿上,看着穿着单衣,披散着头发的安阳,才短短两个月,这人,就跟这芭蕉一样,之前还是那么生机勃勃,而今却是红颜无限憔悴。沁雅久久之后叹了这么一句。当年,祖母在世时对她说的这句话,一直都深深地印在她心中。想不到如今,竟轮到她用这话开导别人。
“遗憾……?”安阳低声呢喃了一声:“嫂子也曾有遗憾吗?”还未等沁雅答话,又径自一叹:“是我糊涂了,你跟皇兄这么恩爱,又何曾有遗憾呢……”
沁雅闻此,真不知该如何对她说,索性不说。缄默着低头,把手帕铺展在膝上,对着千丝万缕的经纬线发呆。
一时两人都静默无语,徒留知了声不绝于耳。叫得外面的太阳更刺目了几分。
“你说,他现在怎么样了?”安阳突然打破岑寂,转过头问沁雅道:“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沁雅知她所指,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宁馨告诉她,当天文鸿绪一下朝,就让人把儿子软禁起来,不然,以思齐的冲动,此刻,怕是早就捅破天了。
“他心里,真的就一点都没有我吗?!”安阳满眼噙着泪,激动地抓着沁雅叫道。
“怎么会?”沁雅拈帕为她擦眼泪,微笑着道。
“那他为何不来见我?!我这么久,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他了!”安阳不相信,颓然地坐着,不住地摇头。
“我父亲把他软禁起来了,他进不了宫。不然,早就来见你了!”沁雅伸手抚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那我去见他!”安阳蓦地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就跳到了地上。慌得沁雅忙一把拉住她一吼:“公主见不到他!”
安阳从来没见过沁雅如此,被唬得站在原地不动了。
沁雅拉她回床上,握着她的手道:“你连这宫门都出不去,如何见他?”
“是啊,你说的对。我连宫门都出不去,如何能见到他?”安阳刷地两行泪流下来,扑进沁雅怀里放声大哭:“我真的好想他,好想好想他!”
沁雅紧紧抱紧她,往上看着殿顶,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是终究没有忍住,索性也放开了,陪她一道哭,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嫂子,你帮帮我,你去求求皇兄,他会听你的!我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安阳宛如抓着最后一根浮木,苦苦哀求道。沁雅看着她这个样子,再怎么样也狠不下心肠拒绝。何况她当年在宫中最困难的时候,安阳帮了她那么多。
“朕好累!别再让朕为难,好吗?”萧彻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摆手制止她说。
沁雅看着他,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皇上可还记得,除夕夜,您曾经许臣妾一个心愿,什么都可以的。”
萧彻先是一愣,后转过身,越过她,径自一下躺在床上,久久才到:“朕真不知道该夸你太聪明,还是该恨你太执着!”
“此去西戎,怕是有生之年再难相见,臣妾只是想帮安阳完成最后一个心愿罢了。”
“你就笃定朕一定会让她去见文思齐?!”萧彻怒道。
“臣妾赌的是皇上的恻隐之心。”沁雅毫不畏惧,坦言道。
“哼!好个恻隐之心!”萧彻一翻身,自顾睡去,不再理会她。
沁雅一个人坐在烛台边,默数着烛泪一滴滴落下。良久之后,她以为萧彻已经睡着了,走过去轻轻地拉过被衾帮他盖上。
一切停当后,刚转身,却听到他闷闷的声音道:“明日朕陪洛努去西郊园囿打猎,你带着她从和顺门出去。那一边,朕让张全去安排!”
“谢皇上!”沁雅对他恭敬地一福身。
“哼!少来,你还不是早就料定了朕必会答应?”萧彻把被衾掀下一点,道:“为了大局,这次让那丫头吃苦了!朕知道对不住她!你……你就陪她好好把这最后一个心愿了了吧!”
“公主会明白皇上的难处的。”沁雅道。
“呵!做皇帝的难处多了去了,哪能事事都让人明白……”萧彻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翻个身,兀自入睡。
京城十里亭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长亭古道,芳草不歇。正是芳菲须恨,夏木可人的时节,可是,此时这咸阳古道上音尘杳绝,引领四望,只有参天古木一树,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上面,远远地立着白澈和文思齐。
“到了,下去吧。”沁雅拍拍安阳的肩膀,掀帘先下了马车。
文思齐一见安阳,恨不得立即飞奔过去。可一见马车后面的四骑护卫,又生生地忍住了。
沁雅远远地看见白澈,居然穿着当年那件月白地暗竹纹贡缎袍子,腰间依旧束着宝蓝织金缎带,腰侧还是垂着通体洁白莹润的卧蚕云雷璧,嵌宝石花墨玉冠束发,她浑身一震,呆立在马车旁动弹不得。
安阳满心满眼只有思齐,一步一步走向他,待走到他面前,早已泪流满面。
“安阳……”思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本有千言万语,可这一刻,看着她,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安阳在他面前站定,锁眉一笑,道:“我昨日读了一首诗‘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那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说得真贴切是不是?我就是那根藤,你就是那棵树。被我苦苦纠缠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摆脱我了。以后再也没人缠着你了,你一定偷笑吧!”
说完,她松开眉心,含泪地嫣然一笑,噙在眼里的两滴泪应势而落,正好滴在文思齐伸出的手上,溅起,碎落在风里。
“不是!不是不是!”思齐心痛如绞,再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安阳紧紧抱住,一下道了数十声‘不是’,声音也哽咽了,道:“如果你是那藤蔓,那我愿意做那树,任你生生世世都缠着!”
安阳倚在他怀中,一只手用尽了力气捶打他,哭喊道:“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你不去向皇兄求赐婚!这么多年,你有这么多机会的!哪怕是早一天!我也不用嫁去蛮荒!为什么!为什么!……”
白澈也早已退开到一边,此时看着他两个,情不自禁地越过众人看向沁雅。她依旧站在马车边,侍卫们早已退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此时,西风斜照里,就只有他们四人。天气闷热地厉害,明明是盛夏时节,可被离情所染,居然恍若原上清秋之感。
“你知道吗?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那么骄傲自负,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安阳哭过了,渐渐安静了下来,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思齐的手贴在她背上,顺着披散的长发,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
安阳笑了笑,叹道:“真好,你终于向我低头了。”说完,退出他怀里,从腰间的绣囊里,取出一粒鱼眼大小的珠子放在手心里。
“这不是……”思齐怔怔地看着她。
安阳拭尽泪痕,对他一笑:“这是你这一生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她珍爱地把珠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娓娓道起往事:“八岁那年,你带我偷跑出宫,你不会知道,那晚我有多开心!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热闹的市集!那么多的人,笑得那么快乐,那么大声!还有那么那么多的好吃的!比宫里的东西强百倍!”
思齐听她讲到这里,哽咽着糗她:“你不是说,市井百姓又粗鲁又邋遢,讨厌死了吗!还有这蚌珠,我从渔民手里买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又丑又没光泽比宫里的东珠差远了吗?我以为你早扔了!”说完,红着眼眶别开了目光。
安阳定定地着看他,含笑不语。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拢,终于‘轰隆!’一声,打了个闷雷。
四周寂寂无声,不知是真是幻,沁雅总觉得耳边箫声悲咽,若断若续,惨淡迷离。她知道白澈在看她,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