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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那些人 作者:徐百柯-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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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5年,刘勇强考取吴组缃的博士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先生,就有一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正好有一个外地学者来拜访吴组缃,拜访者编了一本清代学者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的选注本,想请吴组缃题签。但吴组缃看后,直率地对那位学者说,自己认为他对纪昀的看法并不妥当,所选的篇目也不理想,因此,不能题写这个书名。
  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他因此被很多人称为“诡辩派”的鼻祖。有些时候,吴组缃倒确实像是一个“诡辩家”:尊重自己的尺度,很多时候固然需要原则和勇气,但另一些时候,则需要机敏和智慧。
  吴先生烟瘾很大,茶几上随时一字儿排开十数只形形色色的烟斗,以备轮番取用。子女多次劝他戒烟,但他总是不接受劝告,而且还发明了一套“以毒攻毒”的理论。张健就曾当场领教过“这个固执、可爱的老头”,振振有辞地对子女们阐述他的“以毒攻毒论”。
  吴先生的儿子吴葆刚一直认为,“父亲对事物有自己独到的分析和见解,从不人云亦云”。一次,他告诉父亲杂志上讲竹笋虽然好吃,但主要是纤维,并没什么营养。他父亲立刻反驳道:“熊猫只吃竹子,可是长得胖乎乎的,怎么能说这东西没有营养呢?”
  “他时常会流露出一种纯真之心。”刘勇强回忆说。有次,他陪吴先生经过未名湖边,看见有个女孩儿用小石子向湖面上打水漂。于是吴先生很认真地说;“这怎么能行呢?如果人人都这样,岂不是要把湖填平了?”
  季羡林曾经这样描述他这位老友:“池塘边上,一个戴儿童遮阳帽的老人,坐在木头椅子上,欣赏湖光树影。”
  现在,池塘边的木头椅还在,只是“戴儿童遮阳帽”、“欣赏湖光树影”的老人不见了。

  徐中舒:从不说假话 

  徐中舒(1898—1991),安徽怀宁人,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早年毕业于清华研究院国学门,师从王国维、梁启超等大家,后长期任教于四川大学历史系。 
  开《海瑞罢官》讨论会,当时很多先生已经“学聪明了”,闻到味道不对,于是包括有些和吴晗私交甚好的人“都开始滑了”,说起话来不知所云。但徐中舒说:“吴晗写这个东西,是不是为彭德怀翻案,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吴晗。但姚文元的说法我觉得不对,清官总是比贪官好吧,怎么连清官一块儿批呢?”很快,记录这次会议的小册子就从“学习辅导材料”变成了“供批判用”,徐中舒成为“文革”中四川大学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反动学术权威”。 
  他常被拖出去批斗,但对此却异常豁达,每次批斗回来,倒头便睡,大概不到5分钟就鼾声大作了。那时,徐亮工还小,但也被逼着写了大字报,要和祖父划清界线。祖母骂他:“小崽子!你祖父这么爱你,你居然要划清界线?”祖父却在一旁笑着说:“他该写啊,他应该写嘛,不写咋个办呢?” 
  历史系的吴天墀先生,1949年之前参加过青年党,在西康省政府任过职,因而被判定有“历史污点”,开除了公职。迫于生计,他只好去拉架子车,同时卖掉了藏书。徐中舒觉得这个人才可惜了,就叫他来家中,问他:“你是应该做学问的人,怎么干起这种事情来了?”吴天墀回答:“一家人总要吃饭啊!”徐中舒当即便说:“你一家人吃饭我来管,你现在还是要做学问!” 
  据说,吴先生后来也这样对他那些遇到困难的学生。他总是说:“你不要着急,如果说没分你工作,我拿钱给你过日子。我的老师这样对我,我也应该这样对你。” 
  四川南充一个小学教师,考徐先生的研究生没考上。他家里穷,偏又生病住院,徐中舒托人带钱给他,并劝他,考不上没关系,照样可以做学问。后来此人来拜访,徐中舒当真在饭桌上给他讲起了《左传》。徐安石回忆:“那可是一句一句地讲啊,非常耐心。” 
  对年轻后学,不管水平怎样,只要说是对学问感兴趣,徐中舒就来劲儿,就高兴得不得了。常有很多青年人写信来问学,徐中舒嘱咐孙子要一一回复。徐亮工不以为然:“这些信还要回吗?不理就完了!”徐中舒却总是说:“唉唉,还是要回的,要回的。”对一些具体问题,他会告诉徐亮工去查哪本书,就可以回答了;对泛泛而谈的,则让徐亮工写些鼓励的话。 
  “于是我回了好多这样的信!”今天说起这段往事,徐亮工还颇有些“无奈”。 
  与老友蒙文通相比,徐中舒缺乏幽默。非常难得的一次,他和友人在校园里散步,路过几栋红砖修的楼房,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又红又‘砖’吗?”而多数时候,他和朋友下棋,可以一两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徐亮工遂下一断语:“寡然无味。”

  傅鹰:被毛泽东“钦点”的教授 

  傅鹰(1902—1979),祖籍福建闽侯,生于北京。著名化学家,中科院首批学部委员。留美归国后历任北京协和医学院、厦门大学、北京大学等校教授。 
  即使在今天看来,傅鹰在当年4月底北大化学系接连召开的两次座谈会上的言论也有些“惊世骇俗”。从几个小标题便可见一斑:“党对知识分子的脾气还没摸对”;“党和知识分子关系紧张是党员瞎汇报的”;“年轻党员如同国民党特务”;“我最讨厌思想改造”;“学校里的衙门习气比解放前还重”等等。 
  这就是傅鹰。上面让“大鸣大放”,他真的就“大不吝”地开始鸣放,把他所看到的现状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讳。不过,这一次他是幸运的。按照龚育之的说法,“反右”中,“傅鹰则因为有过毛的这番话,得幸免于这一场灾难”。而据北大化学系的教师回忆,正是由于“毛泽东对傅鹰给予充分肯定,后来,不但先生没有被错划为右派,北大的教授们也都因此而幸免”。 
  “文革”开始后,傅鹰不再有“反右”中的那种“幸运”。他和北大校长陆平、历史系教授翦伯赞共同成为重点批斗的对象。傅本立回忆说,一次父亲被拉去批斗,眼睛都被打紫了。他陪着父亲回到家,感到很气愤,于是问父亲:早知今日落得这个地步,当初选择回到新中国后不后悔?父亲回答得很干脆:不后悔! 
  有人曾以“坦荡”形容傅鹰。他在胸前挂着黑牌子挨批时,还不忘要看看别人胸前的黑牌子上都写着什么。 
  即便是被关进牛棚,傅鹰仍在“大不吝”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江青提倡‘文攻武卫’,把运动搞乱了”;“‘批林批孔’,干嘛把批林跟批孔联系起来?对孔子要一分为二”;“我担心(周)总理死后,会天下大乱!……天下大乱,这还不明白?邓小平旁边有张春桥,张是要闯乱子的”…… 
  曾经有过一本《傅鹰反党言论集》,保存下来一册,作为资料收藏在北大化学系。但据傅本立回忆,傅鹰先生的一个学生,准备写一篇纪念文字,把这本小册子借走了,后来,此人出国,小册子从此不知下落。 
  2002年,傅鹰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在北京大学举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致函北大:“傅鹰先生是一位忠诚的爱国者。他拥护党的领导,以主人翁的态度向党进言献策,是党的真挚诤友。他刚正不阿,在逆境中仍坚持真理,与恶势力进行斗争。傅鹰先生的事迹感人至深,是我国爱国知识分子的榜样。”

  容 庚:宁跳珠江 不批孔子

  容庚(1894—1983),字希白,号颂斋,广东东莞人。古文字学家,收藏家,所著《金文编》、《商周彝器通考》等为该领域扛鼎之作。 
  在曾宪通的记忆里,容先生话不多,不属于滔滔不绝善言辞那种学者。他上课,总是用白布巾裹着几部线装书,在讲桌上打开,转身在黑板上写一个古字,站在一旁,问台下这是什么字,然后根据学生的回答,引经据典加以评析。 
  这位话不多,甚至有些口吃的名教授,却说过不少“名言”。 
  他有一句口头禅:“把戏人人有,变法各不同”。以此来点拨自己的弟子,做学问讲究的是变通,取法前人,但须求变。“文革”后期,一位“批林批孔”的干将跑来劝容庚,让他认清形势,参加批判孔子。容庚答曰:“我宁可去跳珠江,也不批判孔子。” 
  有人曾在批斗大会上揭发容庚,说他在解放前把贵重文物卖给美国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有!那个鼎是假的,我是把假古董卖给美国人了。”此言一出口,那帮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对他的批斗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曾宪通感慨容先生的耿直,在那么多的“运动”中,他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容庚曾对曾宪通说过:“我说的话,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无。”回想起先生的言论,曾宪通笑道:“其实他的言论早够‘右派’了,只是被‘保’了下来。他倒好,还一个劲儿跑到中文系党委去为‘右派’教师说情,说这个不应该是‘右派’,那个不应该是‘右派’,说得党委书记没办法,只得威胁他,‘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文革”中贴容庚的大字报,说是要斩“野马”,砸烂“鬼锁”。曾宪通介绍,此话的出处是容庚在上世纪50年代所写的入党申请书,其中有“我是野马,是鬼锁,是一个自由知识分子,需要一个紧箍咒,需要党的铁一般的纪律来约束自己”之言。 
  容庚甚至和本系另一位教授比赛谁先入党。他声称:“你是讲政治第一,我是讲业务第一,看咱俩谁先入党。”最终,讲究业务第一的容庚,入党申请自然没被批准。“文革”结束后给教授们平反,于是乎“容庚先生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等话甚为流行。谁知他不领情,一本正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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