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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临淄现在有出土的齐国城市遗址,谁要想知道当时的王宫到底规模有多大,里边听音乐外边能不能听见,不妨去实地看看。
该说大问题了。方才有人注意到没有,孟子最后劝齐宣王的时候,是说齐宣王如果能做到与民同乐了,就可以一统天下了。
不对呀,孟子前面在梁惠王哪里的时候不是劝梁惠王一统天下么?怎么转脸就变了?俗话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这位孟子还是圣人呢,怎么能做出如此卑鄙的勾当!
咱们把矛盾极端化来看看,那样更容易看清楚问题。换一个时代背景,换到宋、金对峙的时候,长江以南是南宋,长江以北已经被金国占领了,嗯,就这个时候吧。再交代一个前提:金国的文明程度已经比较高了。问题来了:如果金国能行仁政,你愿意帮助他们一统天下吗?也就是说,你愿意帮金国施行仁政来灭亡宋朝吗?
这个问题没答案,谁有兴趣就自己去想吧。但是,既然说到这个时代,就不妨把岳飞拿出来说说,岳飞后来不是被批评为愚忠吗?很多人认为岳飞那样的愚忠一直都是古代社会里的臣子对君主的标准心态,其实不是。至少在孟子这个时代不是,在孟子以前也不是。所以,把这个罪名扣在儒家先哲身上是不公平的。看看孟子,梁惠王不听自己的意见,就去齐宣王那里去了,劝这个一统天下,又劝那个一统天下,反正不管是谁,只要想行仁政一统天下,我就帮他干。而且,我们还得注意,无论是魏国还是齐国,可都不是孟子的祖国啊。
有人会说了:“反正都是炎黄子孙——”
错,没几个人真是炎黄子孙。
炎黄子孙并不多
什么是炎黄子孙?
大一统时代里调和内部矛盾,强调我们大家都是炎黄子孙,追到老祖宗时候全是一家人,所以现在应该相亲相爱。首先声明,我绝对支持大家相亲相爱,亲如一家,但是,就事论事,还原历史,我们真正的炎黄子孙其实并不太多。
炎黄的时代,炎帝的势力和黄帝的势力其实都远没有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大,当时的天下能和他们有一拼的部族还有好多呢。所以,后来的人要往前追祖宗,就会发现不少人都不是炎黄部族的后代。说不定咱们中的谁谁还是蚩尤的后人呢,那和炎黄可是有血海深仇啊!
当然了,那么早之前的事,真有仇恨,现在也没人真当回事,我也不是要挑拨人民内部矛盾,只是澄清这个概念:炎黄子孙只是后人笼统一说,认真看看那段历史的话,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倒有可能全都追溯到一个共同的祖先。好像现代的基因研究有成果说,地球上所有人都能够追溯到非洲的某位女性。当然了,这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我们再来看看孟子的时代。春秋战国,轻生取义的事情可有不少感人的,不过像后来大一统时代的愚忠却不是那时候的风气。
关于孟子时代的风气,我举几个例子。一开始讲梁惠王的时候不是说过“三家分晋”么,其实,原本在晋国当权的贵族世家一共有六家,这六家慢慢在斗争当中有两家被淘汰下去了,只剩下四家了,这四家当中,就有后来“分晋”的韩、赵、魏这三家。有意思的是,虽然最后是这三家瓜分了祖国,其实原本最强的一家却是那第四家,最强的人也正是第四家的大当家——智伯。
智伯势力最大,能耐最大,贪欲也最大,不大把另外三家放在眼里,欺负人没够。结果在斗争的最后关头,智伯本来眼看就要胜利了,却被三家突然联合,把自己倒给灭掉了。智伯有一个家臣,名叫豫让,豫让要给老主公报仇,就去行刺赵国的老大赵襄子。行刺失手,可赵襄子这人不错,觉得豫让是条好汉,就把他放了。豫让不领这个情,后来又用热炭毁了嗓子,使自己的声音变了,也毁容了,连老婆也认不出自己了,又去行刺赵襄子。可人家赵襄子福大命大,豫让又失手了。最后赵襄子觉得再饶他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豫让也觉得再行刺也不大好意思了,就请赵襄子脱下衣服,让自己砍了几下,算是自己尽了心了,然后就自杀了。
豫让在死前,赵襄子曾很好奇地问他:“你下这么大的本钱给智伯报仇,为什么啊?”
豫让说:“智伯是我老大,我这个做小弟的当然要给他报仇了!”
赵襄子挑理了:“你在跟智伯之前不是跟过一个老大么,也没见你给你以前的老大怎么着啊?”
豫让这时候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以前那个老大就把我当个普通小弟,所以我也就待他一般般,可智伯老大拿我当国士啊,所以我也要以国士的姿态来回报他!”
豫让牛吧?司马迁在写《刺客列传》的时候,豫让名列前茅。当然了,司马迁是按时间顺序排的。
豫让给我们展现的老大和小弟的关系是: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我也敬你一丈。所以,谁也别以为你敬我一尺,我就该敬你一丈,哪怕你是大哥我是马仔。
不知道我的读者里边有没有在道上混的。如果有,就好好跟咱们豫大哥学点儿规矩。
该说第二个例子了,这个故事里的人物级别比智伯和豫让可都高了。
前面谈田齐篡姜齐的时候不是提过晏子么?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个晏子的事。
晏子这段故事取自《左传》,后来《古文观止》收了这篇,给起了个标题。这个标题起得很好,叫《晏子不死君难》。事情是这样的——
崔武子是齐国的大贵族,权力非常大,他的老婆是个大美人,叫棠姜。当时齐国的国君齐庄公不是个好东西,见了棠姜这位大美女就走不动道儿了。这一来,可就给崔武子戴了绿帽子。这里我先解释一下,绿帽子这个词在这时候还没有呢,要到汉朝才有,我就先这么用着了。崔武子觉得绿帽子戴着不爽,要摘,怎么摘呢,就趁一次齐庄公又往自己家里跑的时候把他给杀了。
动静闹大了。
晏子闻讯赶来,站在崔家门外,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人就问他:“您是准备为国君而死吗?”
晏子说:“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君,我为什么要专门为他而死呢?”
旁边又问:“那您是要因为国君之死而弃国逃亡吗?”
晏子说:“国君的死,难道我有什么罪吗?我为什么要逃亡呢?”
旁边又问:“那您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要回家吗?”
晏子说:“国君都死了,我又回到哪里去呢?为人君的,怎能高踞在众人之上,凡事都应以国家为重;为人臣的也不能只贪图俸禄,而应以为社稷尽力为己任。所以,如果国君是为国家而死的,臣子就应该随他同死;如果国君是为了国家而逃亡的,臣子就应该随他一同逃亡;如果国家是为自己而死,为自己而逃亡,若非他的亲昵之臣,谁能当这个灾祸而随他一起去死,一起去逃亡呢?况且,杀死国君的正是那位为国君器重的重臣,我只是个普通臣子罢了,为什么要为国君去死,去逃亡呢?又要往哪里去呢?”
这时候,崔家的门打开了,晏子进去,把齐庄公的尸体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痛苦了一场,又站起来向上跳了三次以尽臣子哭君主的礼仪,然后就出门走了。我这里再解释一下:这个怎么哭啊,怎么跳啊什么的,就是礼制所严格规定的内容,不能哭错了,也不能跳错了。
这两个例子都说明一个问题,君臣是相对的,你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你;你为公如何了,我也为公如何;你为私如何了,那对不起,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中国要到后来才形成愚忠思想,臣子要对君主无条件效忠,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等等等等。春秋战国时代,这种事情是很宽松的,臣子在这家做得不爽了,就跳槽去另一家,这很正常的。可等到了大一统时代,你就算想跳槽也没处可跳了,所以当“君要臣死”的时候,臣想不死也没处可逃。
所以,孟子的主张在魏国行不通,那就拿到齐国来碰碰运气,反正目的是行仁政,谁行都一样。当然了,主张行苛政的也是这个路数,反正目的是行苛政,谁行都一样。这就像现代社会里一位技术人员拿着自己的一项专利,这家公司走走,那家公司问问,反正目的是要开发专利,谁来开发都一样。
儒家思想与时俱进
“与时俱进”真是一个好词,是很耐人捉摸的。
“与时俱进”在很多时候是一种客观发展规律,在这个规律当中,有的东西往好了进,有的东西往歪了进,有的东西往坏了进。儒家思想就是越来越往歪了进的。
现在我们对孟子已经大致有了个了解了,这位山东老儿其实是很可爱的呀,至少是一点儿都不迂腐的。鲁迅描写孔乙己,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使然,我们不能从孔乙己身上去想像孔子和孟子啊。
鲁迅在他的时代里使劲批评儒家这套东西,确实也批评得有理。那时候别说大人,就说小孩子学的那些书,说是儒家教育吧,也算是吧,可我看着总觉得越看越浑身发毛。前些年这些书还很是流行过一段,好像是物极必反,老式的私塾教育又回归了,又要讲讲所谓孝悌什么的了。可是,那些童蒙课本里讲的什么孝悌真是孔孟的孝悌吗?
前面我们已经看到了,孟子讲孝悌,讲忠信,这都没错,孔子也讲这些东西,但是那些童蒙课本里讲的孝悌我却觉得不是孔孟所讲的孝悌,变了味儿了。不仅是变味儿,还是变态!我要是有孩子,说什么也不让他看这些书。
后世的孝道,举一个例子,我们就看看元代以后流行的童蒙读物《二十四孝》,这也是鲁迅当年狠批过,现在却又有人翻腾出来的老书。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