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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无人相顾,他心口怒意顿生,转首抱怨道:“这位小哥,你也是的,明明不是十分清楚内情,又何必讲出来吊大家的胃口!”说着,还摇头叹了口气,不停地在柜上摆算筹,将今夜的损失计算一番。
黑纱随从没料到大家反应如此激烈,忙在众人愤慨的目光中退回到角落里,扯一扯公子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助我。”
公子左腕一翻,拉住对方的手掌,右手举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眨眼道:“助你?你刚说过,活着的知情人只有二人,我长得又不像匈奴降王……唉,没奈何,灰溜溜地回府罢。以后再不带你出来闲逛了,你总是这样任性无度,都怪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不严,纵坏了你。”
放下酒钱,正要起身离去,酒肆外忽然传来匆促的军马声,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嘹亮的击打声由远而近。
聚在门口的百姓们诧异地回头张望,见汉军百名骑兵高举着火把在月色中疾驰而至,齐齐停驻在门口。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要出动此等骑兵精锐,未免慌张四散,为汉兵闪出一条路来。可是又好奇得要死,所以无人甘愿离去,一个两个躲在树后探头探脑。
掌柜的年岁大,听过不少事,暗道:“不好,定是这几个不知深浅的在这里妄谈朝中重臣,有人密报上去,未央宫决定责罚。”深感大祸临头,登时也顾不上心疼酒案了,放下算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向领兵之人弯腰赔笑道:“贵客来此,小的有失远迎。本店别的没有,美酒倒是有那么两坛,若是军爷不嫌弃,不妨移步进来一品。”
领兵之人甲胄簇新,浓眉大眼,相貌英武,见掌柜恭谨有礼,忙翻身下马还了一礼,笑道:“掌柜的不必客气,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寻人,倒不是要强占您的美酒,您与其他诸位无须惊慌。”
掌柜的一听此话,心放回肚子里,一张脸笑成了花:“既如此,小的就不阻碍军爷行事了,您请进
吧。”
那人点点头,举步迈入,随即将眼风向四下一扫,见到角落里拉扯的两人,眼睛一亮,虎虎生风地走了过去。
刚刚跪下抱拳行礼,还没等开口,身后有个十来岁的少年像阵风似的抢先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玉冠公子的手臂,焦灼道:“哥哥,可找到您了,您快回府罢,嬗儿不见了,式鸾都哭昏过去两回了。”
公子修眉一挑,霍然站起,冷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心情急迫,头脑却清晰无比,口齿也伶俐:“嬗儿失踪前,曾吵着要出来寻您。式鸾当时忙着给您缝制新衣,以为这是小孩的玩笑话,吵闹一会儿也就忘了,所以就没当回事。等她忙完一看,才发现嬗儿不见了,所以派光儿和赵大哥出来寻您。”
公子满面怒色,还要张口,黑纱随从突然不耐烦摔袖道:“还不立刻回府找孩子?有什么事路上说,要骂什么人回府骂,快走!”
公子被训得一愣,但想对方也是心急火燎才会口不择言,于是示意众人跟上,率先走出酒肆,飞身上马,动作利落洒脱。口中叱喝,领着兵士们趁夜而去。
火光渐远,张口结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开始叽叽喳喳。
掌柜的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迭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大祸临头,想不到有惊无险啊,有惊无险。唉,真没想到,那个公子生得那么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竟是这些当兵的头儿,还在我这里喝了一晚上的酒,虽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看起来小不了,啧啧,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啊!我活了一把年纪,今夜算是开了眼啦!”
店伙计也甩着抹布,咂巴着嘴凑近他,挤眉弄眼道:“掌柜的,我刚才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看没看见,那个随从戴着双黑蚕丝手套,又在斗笠上蒙块黑纱遮着脸?”
有食客坐在左近,听了小伙计的话,不禁回思起来。
掌柜的不以为然:“看见了,那又怎么了?”
小伙计用手搓搓下巴,眯眼盘算道:“方才那个年轻的儒生不是说过,霍将军手下有个匈奴人,叫什么高不识的,还被封了宜冠侯,他不是就戴着黑手套,用面具遮脸吗?”
掌柜的摇头又摆手:“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汉子那么多,戴手套的人你还见得少么?再说了,方才那人蒙着黑纱不假,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绝对没戴面具!”
小伙计急得捶起了柜台:“我说掌柜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戴上面具还怎么吃菜饮酒?必然是要换黑纱的了!而
且,你看方才那些汉兵的气势,岂是寻常兵士可比?再加上来寻公子的少年自称光儿,听说霍将军有个弟弟,名字就叫‘霍光’啊!”
众人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终于恍然大悟,齐齐叫道:“啊,方才同我们讲话之人是宜冠侯高不识,那公子竟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大家忙跑到长街上,面朝公子等人离去的方向叩头连连,激动道:“霍将军,将军……”
空荡荡的酒肆内烛火闪耀,映出一人惨白的面容和花白的胡须,他颤着嘴唇六神无主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方才当着霍将军的面骂了他那么多句……啊!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大颗大颗浑浊的泪还没滴完,年轻的儒生早走回大厅,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坦然道:“今夜有幸见到将军本人,我就不枉此生了。遥想他在河西受降后,又发起了漠北大战,亲自率部长驱两千里,在大漠深处歼敌七万,自损却只有一万五千,这是何等神勇!为了生擒单于伊稚斜,将军一路追杀到我大汉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地方,竟抵达了匈奴腹地之后的狼居胥山,还在那里举行了祭天封礼,又是何等的扬眉吐气!封狼居胥,绝对不是个单纯的祭天仪式,而是我大汉誓要铲除匈奴之害的决心与魄力!经漠北一役,匈奴远遁,整个漠南无王庭!我大汉自高祖开朝以来,一直唯唯诺诺,嫁女求和,何时有过这样强盛的局面,还不多亏了霍将军!唉,唯一遗憾的是,我大汉战前消息有误,最终碰上单于伊稚斜作战的,是大将军卫青,而非骠骑将军霍去病,否则,搞不好现下我汉营中又多了一名单于做俘虏。卫大将军自然很厉害,但我始终觉得他过于稳重,能一举制服单于的,恐怕还是要霍将军这样擅出奇兵之人啊!”
回首看一眼太学的同伴,又斩钉截铁道:“休再烦恼了,将军何许人也,岂能同你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若他要发作,方才早就斩落了你的人头,岂会留你在此长吁短叹?来来来,酒就快凉了,我为你唱一曲霍将军在漠北大战中所做的《琴歌》,你就着曲子,满饮此杯罢!”
语音落,以掌击案做鼓点,放声高歌:“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百姓们为歌声所吸引,各自拍掌附和唱道:“国家安宁,乐未央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老儒侧耳聆听,仔细辨着词意,仰首饮罢杯中酒,长吐一口气,流泪闭眼叹息:“原来,霍将军实非
愿战,乃不得不为百姓而战也。看来,我从前的确是错怪他了。呵,好一个载戢干戈弓矢藏兮,惟愿将军梦想成真,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太平的一日罢!”
一曲尽,年轻的儒生微微一笑,牵起喝得醉醺醺的老儒,振振衣衫站起身,互相搀扶着走向长街。
此刻,街长月明霜未降,影斜音寂酒犹浓,只是不知谁人梦想可以成真。
☆、158陇上横吹霜色刀:寻子
霍去病虽未接受皇帝刘彻赏赐的奢华府邸;却也于四年前搬离了卫府,在长安城里偏僻的地方购入一座民宅,就此安置下来。
那宅院老旧不堪,装饰又简,所喜沿湖而建,湖畔又种着数十株桃花树;每到春暖花开时倒也颇有一番景致。
赵破奴原本住在这里,但封侯后不久便成了家;陛下又予以厚赐,自然要搬出去。
由于空了一间客房;在平阳渐渐长大的二弟霍光又常常闹着要来长安跟着哥哥见世面,于是霍光顶替赵破奴成了霍府的常客。
这样一来,除了霍氏父子兄弟;常住府内的便只有式鸾和高不识。
式鸾名为霍嬗的生母,但霍去病始终没有给她名分,二人也从不住在一起,故此府内下人仍旧称她为式鸾姑娘,霍光也从来不叫她嫂嫂。
不过她在府内的地位不低,所有的奴婢和侍从都对她毕恭毕敬的,这一半是因为霍嬗的缘故,另一半却是因为她脾气谦和、态度可亲、做事又有条理,人人打从心眼里敬重她。
故此,四年来,霍府秩序井然,从来不曾生过什么大乱子,这次霍嬗突然失踪难免让过惯了和顺日子的下人们惊慌失措,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夜半时分,霍去病回了府,奴婢侍从们各个泪流满面地跪在庭院内等着责罚,皆低头暗想:“素日里,侯爷将小公子视若珍宝,就是玩耍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侯爷都会将脸阴上一整日,这次若小公子不能平安归来,我们一干人等可谁也别想保住脑袋了!”
霍去病见众人抖若筛糠,独不见式鸾,琢磨着她定然是在房内休息,冷静地想了想,决定不去惊动她,遂强压住怒气仔细盘问众人。
问了一盏茶时分,听了各人的言辞,他判定儿子定然还在府内。
只是这小东西自幼淘气,打从学会了走路,就上窜下跳的没一刻安静,还惯会欺负式鸾老实,凡事稍不顺意,立刻扭身子扭屁股假哭干嚎,整个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现下这小子指不定藏在何处,瞅别人急得要死,他自己偷偷捂嘴乐呢!
而且,每个月带他去未央宫觐见,他都仗着陛下和皇后的喜爱胡搅蛮缠要东要西,就差踩到太子刘据的脑袋上拉屎撒尿了,若再不好好惩戒他一顿杀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