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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到回头,牛爱国听了沧州“雪赢鱼豆制品公司”崔立凡一席话,害怕出人命,害怕自己带不了章楚红,借妈曹青娥生病,逃回山西沁源老家。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七个月过去了。七个月中,没敢再认真想这事。现在触景生情,突然觉得章楚红没说出的话,和吴摩西临终前要对巧玲说的话一样重要。吴摩西对巧玲说的话,就是到广东找到,也未必能解牛爱国心中的烦闷;章楚红要说的话,却能打开牛爱国心头那把锁。没想起这段事牛爱国还想去广东,接着去找吴摩西当年给巧玲说的话,想起这段事牛爱国想去找章楚红。七个月前他胆小闪了章楚红,现在从沁源到滑县,从滑县到延津,从延津到咸阳,一路走来,人走瘦了;今天晚上,胆子却突然长大了。在那件事情上胆小了,七个月后,却从别的事情上,胆子又长大了。胆子大了的牛爱国,就成了敢带庞丽娜一起出走的老尚。第二天一早,牛爱国就去罗安江家胡同口的杂货铺里,给河北泊头的“老李美食城”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公鸭嗓,牛爱国听出声音不是“老李美食城”的老板李昆,以为是厨子胖三,便大着胆子问:
“章楚红在吗?”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不在。”
牛爱国:
“是出去买菜了,还是这几天去外地了?”
对方:
“走了半年了。”
牛爱国吃了一惊,又爹着胆子问:
“李昆呢?”
对方:
“不在。”
牛爱国:
“去哪儿了?”
对方:
“不知道。”
牛爱国产生了怀疑:
“你是‘老李美食城’吗?”
对方:
“过去是,现在不是。”
牛爱国:
“你现在是啥?”
对方:
“老马汽修厂。”
牛爱国放下电话,知道事情发生了大的变故。接电话的也不是厨子胖三。牛爱国想了想,破釜沉舟,又给章楚红的手机打电话。这号码倒一直记在心中。但七个月来,他一直躲着这号码,一直害怕这号码找他;现在心里焦急,加上胆子大了,径直拨了过去。拨号时,牛爱国心里咚咚乱跳。待拨通,电话里却说,该号码已经停机了。左右找不着人,牛爱国不知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心里更加着急。牛爱国回到罗安江家,当即就要告别何玉芬,上路去泊头。何玉芬见他这么快就要离开,吃了一惊,问他哪里去;牛爱国没说自己要去泊头,而说要回山西沁源老家。何玉芬听他这么说,倒松了一口气,说:
“知你夜里没睡好,想孩子了吧?”
牛爱国点点头,收拾东西要走。何玉芬:
“大兄弟,家里没别的,临走送你一句话。”
牛爱国:
“啥话?”
何玉芬:
“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我要想不清楚这一点,也活不到今天。”
这话跟妈曹青娥生前说的一样。牛爱国点点头,告别何玉芬,去了咸阳火车站。从咸阳坐火车到石家庄,从石家庄坐长途汽车到泊头,在公路旁“老李美食城”下车,已是第三天傍晚。七个月前的“老李美食城”,现在彻底变了样。过去是一个干净的小院,现在成了汽修厂,地上到处都是油污和汽车的废零件。过去飘出来的是饭香,现在是刺鼻的汽油味和机油味。“老马汽修厂”的老板叫老马,四十多岁,是个大胖子,方头;秋天了,还光着膀子,胸前没有胸毛,刺着一只熊猫;别人刺青刺青龙,或刺张嘴的老虎或豹子,他刺了一只吃竹子的熊猫,让牛爱国觉得好笑。老马养了一只小猴;牛爱国到时,工人们在院子里修车,老马手拿一根鞭子,啪啪甩着,逼着这头小猴在槐树下翻跟斗。猴瘦,显得老马更胖。牛爱国不知老马与过去“老李美食城”李昆的关系,没敢说自己来这里的真实意图,只说自己七个月前在“老李美食城”打工,李昆欠他工钱,过来要账。老马瞥了牛爱国一眼,对着猴儿说:
“你这人不老实,一听就是瞎话。”
老马一张嘴,牛爱国听出他是东北人;说话公鸭嗓,知道在咸阳打电话是他接的。牛爱国:
“咋了?”
老马:
“说老李别的坏话行,说他欠人工钱,这话编得不像。”
牛爱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牛爱国跟李昆还是朋友时,知道李昆大方;头一回与李昆见面,是个大雪天,车误在“老李美食城”;当时两人素不相识,李昆就请他喝酒。牛爱国忙说:
“当时我走得急,老李也是一时不凑手。今天正好路过,过来看看。”
老马不理牛爱国,又甩鞭子驯猴。这次不让小猴翻跟斗了,把一个钢圈立到凳子上,让小猴跃起钻圈。这只小猴翻跟头行,钻圈不行;从一丈之外冲向凳子,跑起来速度倒挺快,但到凳前跃起,又害怕了,不敢钻圈,落回凳子前,由于刹步太急,自己给自己摔了个跟头。老马急了;远处有修车工人在电焊,焊条点到车壳子上。吱吱往外冒着蓝色的火花;老马指着远处的火花说:
“怕顶啥用呢?这是钻干圈,将来还得钻火圈呢。”
这话小猴听懂了,更怕,身子蜷到槐树下,瑟瑟发抖。任老马这么玩下去,看来永远没个头。牛爱国跨前一步:
“大哥,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马又瞥了牛爱国一眼,以为牛爱国想在他的汽修厂打工,眼睛离开猴子,打量牛爱国:
“我这可不白养人,你会修车吗?”
牛爱国知道老马会错了他的意,但又怕直接打听别的,老马再不理他,便将错就错,顺着老马说:
“开过几年车。”
老马瞪了牛爱国一眼:
“又在说瞎话。你要会开车,当初能在饭馆剥葱?”
牛爱国也是进退两难,只好指着远处几辆车说:
“大哥,你随便挑一辆。我开给你看。”
老马见牛爱国叫板,将小猴拴在槐树上,指着屋檐下一辆拆下四扇门的破吉普:
“走,跟我去镇上拉趟轮胎。”
原来这辆烂吉普,是老马的坐骑。牛爱国也看出来了,胸前刺着熊猫的老马,遇事爱较真。事到如今,牛爱国只好把提包扔到破吉普上,开上车,拉着老马,去镇上买轮胎。从镇上将十几个轮胎拉回来,牛爱国与老马熟了。“老李美食城”被改成“老马汽修厂”。在“老马汽修厂”旁边,又出现一个公路饭店叫“九弦河大酒店”。说是大酒店,也像过去李昆的美食城一样,也就三间屋子,七八张桌子,做些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等家常菜。附近并没有河,也不知这名字缘何而起。也是到了晚饭时候,牛爱国便在“九弦河大酒店”,请老马吃饭。老马个大体胖,却不能喝酒。几杯酒下去。老马就喝多了。老马一喝多,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有点像山西沁源县城东街卖肉的冯文修。老马蜂目,豺声,是恶人相,谁知熟了之后讲朋友。牛爱国还没说什么,老马隔着桌子,对牛爱国说了一大堆心腹话。老马本是辽宁葫芦岛人,早年贩过粮食,开过洗澡堂子,后来在葫芦岛开了汽修厂。按说葫芦岛是他的老家,但因为几桩事,弄得老马伤了心。是几桩啥事,老马也没细说,加上舌头开始绊蒜,大体五桩事情,四桩别人对不起他,一桩他对不起别人。最后对葫芦岛伤了心,便来了河北泊头。老马拍着桌子:
“葫芦岛待不了,我来河北成不成?”
又凑近牛爱国:
“我现在不招惹人,我玩猴,行了吧?”
牛爱国连连点头。待老马说累了。点烟之际,牛爱国才转过话题:
“大哥既是东北人,来这里开汽修厂,可与我过去的老板李昆是朋友?”
老马:
“见过面,谈房价的时候,知道他够朋友,之前跟他不熟,是通过朋友认识的。”
见老马这么说,牛爱国倒放下心来,问:
“老李的饭店开得好好的,咋突然不开了?”
老马瞪大眼珠:
“家里出事了。”
牛爱国:
“出啥事了?”
老马:
“半年前,老李和他老婆离婚了。”
牛爱国:
“为啥离婚?”
老马:
“那女的外边有人了。我听说,老李本来不知道,两人因为别的事吵了起来,吵急了,还是那女的说给老李听。”
牛爱国心里咯噔一声,大概这个人说的就是他了;又猜想章楚红所以说出这事,是要破釜沉舟,下决心跟李昆分手了。老马:
“那女的没拿老李当回事,老李却拿那女的当回事,麻烦就在这里。听说离婚时,差点出了人命。”
牛爱国吓出一身冷汗。待吸过一支烟,镇定下来,又问:
“就是离婚,那女的走了,也不耽误老李接着开饭店呀。”
老马挥着手:
“这你就不懂了,大概老李也是对这里伤了心,就像我对葫芦岛伤了心,才来河北一样。”
牛爱国:
“那老李到哪里去了?”
老马:
“说不清楚。有人说去了内蒙,有人说去了山东。”
牛爱国:
“他老婆呢?”
老马:
“听说去了北京。有人说,当‘鸡’去了。”
又感叹:
“一个人宁肯当‘鸡’,也不愿给一个人当老婆,可见两人别扭到啥程度喽。”
牛爱国愣在那里。章楚红与李昆离婚,可能因为牛爱国,也可能因为别的事;但不管因为什么事,归根到底,都跟牛爱国有关系。七个月前,牛爱国撇下章楚红逃回沁源,还怕接着出事;因为章楚红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地址,牛爱国担心章楚红破釜沉舟,去山西老家找他;但章楚红没去找他;半年前,章楚红破釜沉舟,与李昆离婚,也没去山西找牛爱国;七个月来,也从无给牛爱国打过电话;想来也是对牛爱国伤了心。但越是这样,牛爱国现在越想见到章楚红。不管她现在在干啥。找到她不是要从她嘴里打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