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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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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得稀烂。吴摩西得罪过前任县长老史,老史没把他赶走;新上来的老窦,吴摩西与他只见过一面,老窦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种什么鸡巴菜,滚蛋!”
    吴摩西只好滚蛋,回到“吴记馍坊”,专心揉馒头。吴摩西伤心之余,也有些庆幸,多亏半年前入赘到“吴记馍坊”,现在有个退路,不然仍得流浪街头去给人挑水。当时入赘不入赘,他还拿不定主意,曾找牧师老詹商量;老詹看透他的情形,倒赞成他入赘;老詹一辈子传教不见起色,但关键时候,倒给吴摩西指点了迷津。吴摩西又有些感激老詹。老詹唯一没说准的是,当时不让吴摩西把命运系到老史身上,说老史这个人靠不住;谁知到头来不是老史靠不住,是顶替老史的人靠不住。不能种菜回家揉馒头,对吴摩西倒无大碍,吴香香却觉得上了吴摩西的当。当初她找吴摩西除了为找个男人,还想找个靠山;现在一夜之间,身后的靠山说坍就坍了,吴摩西又成了吴摩西;靠山一失去,吴摩西就不值钱了,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后悔当初打错了算盘。全不知她不是上了吴摩西的当,是上了县长老史的当;也不是上了县长老史的当,是上了省长老费的当;也不是上了省长的当,是上了总理衙门的当。不管上了谁的当,吴摩西成了吴摩西,“吴记馍坊”的馒头就成了个馒头。吴摩西成亲时,老史曾题过“敢作敢为”四个字,一气之下,吴香香将制成的牌匾从门头上摘下来,用刀给劈了。题字人一倒,不劈也成了笑柄。
    原以为靠山失去只是个馒头,没想到吴摩西回“吴记馍坊”揉馒头卖馒头的第二天,就被倪三打了一顿。被人从县政府赶出来,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吴摩西回到馒头铺,想在家躲几天,再出门见人。但吴香香觉得,既然县政府的差事丢了,吴摩西就该将功补过,多给馒头铺出力,除了在家里揉馒头和蒸馒头,还得替她到十字街头卖馒头,她好在家里张罗别的。吴摩西害怕到了十字街头,碰到钉鞋的老赵,卖熏兔的豁嘴老冯,棺材铺的老余……吴摩西为啥从县政府被撵出来,他们肯定要问个底掉,一时也与他们解释不清。但吴摩西又不好说怕出门见人,便说自己过去没卖过馒头,只卖过豆腐,隔行如隔山,能不能停两天再上街。他搔着头:
    “不知道咋吆喝呀。”
    吴香香马上急了:
    “过去你在县政府当差,天天图个清静;现在就剩下光身一人,难道还让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倒在家里坐着?”
    吴香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第二天五更起床,揉过馒头,蒸过馒头,天也亮了,吴摩西便推着馒头车出门,硬着头皮向十字街头走去。过去这个时候,是去县政府上差的时候,又对老史和种菜有些留恋。推着馒头车正走着,打更的倪三趔趄着脚步。从一条胡同里钻出来。大老远就喊吴摩西:
    “那谁。你站住。”
    吴摩西站住,倪三斜睨着眼睛:
    “当初你娶亲时,为啥不请我喝喜酒?看不起我老倪?”
    吴摩西哭笑不得。娶亲已是半年前的事,为何今天又重新提起?就算是昨天娶亲,二人非亲非故,为啥非得请他喝酒?自己结一门亲事,当初连爹娘兄弟都无告知,别说一个外人打更的。这跟看起看不起人是两回事。吴摩西以为倪三喝醉了,不与他计较,转身要推车走。没想封倪三大步奔来,不由分说,一脚将吴摩西的馒头车踢翻,馒头登时滚了一地;又一脚踢翻吴摩西,掏出两个醋钵大似的拳头,照吴摩西脸上乱打:
    “谁给你撑腰,你敢看不起倪大爷?这气我憋了半年了,今天也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一时三刻,吴摩西脸上似开了个油酱铺,红的,黑的,绛的,从鼻口里涌出来。天亮正是赶早市的时候,许多人便上前围观,见是倪三打人,也无人敢劝。倪三打累了,才仰起身,指着吴摩西:
    “给我滚回杨家庄,这里没你待的地方。不然我见你一回,打你一遍!”
    趔趄着脚步走去。吴摩西这才听出些话头,倪三打他,并不为成亲没请他喝酒,背后另有原因。吴摩西挨打是在上午,下午,给吴摩西说媒的驴贩子老崔,也挨了倪三一顿打。倪三打老崔,比打吴摩西下手更狠,将老崔一只胳膊都打折了。不管是吴摩西或是老崔,两人过去皆蒙在鼓里,现在每人挨了一顿打,终于明白,这亲也不是好结的。媒情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缘故。追根溯源,明白倪三背后,有姜家指使,倪三收了姜龙姜狗的东西,现在来替姜家出气。过去吴摩西在县政府,无人敢招惹他;如今吴摩西被新县长老窦赶了出来。他们就把仇报到了今天。驴贩子老崔,也跟着吴摩西吃了挂落。驴贩子老崔挨打之后,并不怪倪三,开始怨恨职业说媒者老孙。明知前边是个火坑,半年前自己不跳,唆使别人跳。挨打不算受欺负,被人蒙了,就算受欺负了。挨打之后,老崔没找倪三说理,托着折胳膊,来到县城东街老孙家。老孙也听说今天吴摩西和老崔分别挨打的事,隔着门帘,见老崔来了,慌忙又躺在床上装病。待老崔进屋。来到他床前,他闭着眼睛呻吟:
    “老了,天天七歪八病的。”
    又伸出一只手,有气无力地说:
    “这一回不同往常,五天了,水米没打牙。”
    老崔一把将被子给他掀开:
    “还他妈装,老东西,我跟你没完!”
    老孙见老崔急了,只好翻身坐起,不装了。开始一迭连声地向老崔赔不是:
    “兄弟,啥也别说了,怪我。”
    又说:
    “半年了,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道又翻旧账。”
    又说:
    “当初想着开个玩笑,没想到差点出了人命。”
    又说:
    “先看胳膊,不管花多少钱,我出。”
    看老崔仍一腔怒气,忙伸过自己的脸:
    “你要还不解恨,再打我一顿。”
    倒弄得老崔哭笑不得,下决心今后专心贩驴,不再说人的事。这倒正中了老孙的下怀。
    吴摩西挨打之后,头是晕的。一是倪三拳头大,二是没有防备,一拳一拳,皆打在脸上。待倪三走后,从地上爬起来,手一抹脸。沾了一手血;从地上捡起土馒头,放回车上馍篓里,馒头成了红的,馍篓也沾满血迹。当众挨打,比从县政府被赶出来还丢人,吴摩西不好再去十字街头卖馒头;馒头成了血馒头和土馒头,也没法再卖。顶着一脸花,也不敢回家,只好推起馒头车,先去了过去挑水时住的货栈。打一盆水,先洗头脸,掸了掸身上的土;又打一盆水,把车上的馒头,一个个擦干净;擦完馒头,又擦馍篓;待上下收拾干净,才推起馒头车,回到西街馒头铺。出门挨了一顿打,不是件有脸的事,吴摩西想将这件事瞒下,等回过神儿来,再慢慢料理。但清早出门,转头又回来了,得给吴香香编一个理由,想出的理由。准备说肠子疼。一手推车,一手捂着肚子进了家门,没想到吴香香已经知道他挨打的事,正泪一把鼻涕一把,坐在老鲁送的竹椅上哭。吴摩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将手从肚子上移开,轻描淡写地说:
    “没事,一句话说戗了,两人就打了起来。”
    吴香香又哭:
    “挨打就是挨打,别说也打了别人。”
    吴摩西看又瞒不住,说:
    “还好,没伤着筋骨。”
    吴香香倒没说筋骨的事,而是说:
    “我当初找你,不光图你在县政府。”
    吴摩西:
    “啥?”
    吴香香:
    “听说你过去杀过猪,想着能支撑门面;没想到你卖馒头头一天,就挨了打。”
    吴香香不提这个话头,吴摩西还把自己过去的职业给忘了;经她一提,热血开始往上沸腾。
    吴香香:
    “没你的时候,我没受过这么大委屈;有了男人,男人倒被人欺负。这要开了头,你天天挨打。馒头铺的生意也别做了。”
    又说:
    “你以为打你只为打你,人家的意思,是要赶咱们走。你要有地方让俺娘俩落脚,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你要没地方落脚,还想在这个地方跟俺娘俩混下去,你想忍过去,怕是人家也不答应!”
    又说:
    “孩子他爹在的时候,别说是人,就是苍蝇蚊子,也不敢落下叮一口;自他一死,我们就成了没用的人了。”
    接着拍着地又哭:
    “我那苦命的人哪。你咋走得这么早哇。”
    似在哭姜虎,又似在说吴摩西;似在说吴摩西,又似在将吴摩西。吴摩西听后,觉得吴香香说的也有道理。倪三今天打他,如果仅仅为了个打,似还能忍过去;如是要赶他们走,吴摩西却没地方去。吴摩西一个人有地方去,随便混个差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饥;现在带着老婆孩子,就没地方去了。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是杨家庄。不说杨家庄吴香香愿不愿去,就是吴香香愿去,吴摩西也不愿去。半年前成亲,他没有告知老杨,两人也算彻底掰了。这些年从杀猪起,到去染坊挑水,到跟老詹当徒弟,去老鲁的竹业社破竹子,再到沦落街头挑水,到去县政府种菜,到入赘“吴记馍坊”,一步步走来,没有一步不坎坷;步步坎坷,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有人又要赶自己走。步步坎坷没把吴摩西逼到绝路,一个互不相干的倪三,倒把他逼到了绝路。吴香香哭声越来越高,吴摩西心头的火苗也越蹿越高,突然转身去了厨房,待出来,手持一把姜虎留下的牛耳尖刀。吴香香看他拿刀,止住哭问:
    “干啥去?”
    吴摩西:
    “我去杀了倪三。”
    吴香香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知道你就是这个,打你的是倪三,背后指使打你的人是谁呢?”
    吴摩西脑子一下子又醒了过来,拎着牛耳尖刀出门,像驴贩子老崔一样,没去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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