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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是流火病复发,因此也没有叫他。葛品连路过点心店时,还买了一个粉团,边走边吃,但走到学宫化字炉前时,就全部呕吐了出来。他两手抱肩,竭力支持,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家。
王心培妻子正在门口,见葛品连又是发抖又是呻吟,知道他病得厉害,急忙喊小白菜出来扶他上楼。小白菜将丈夫扶回房间,给他脱掉外衣,让他躺下。又因为葛品连直喊冷,便一连盖了两床被子。问起病情,葛品连认为是流火病发作,也不去看大夫,而是拿了一千文钱给小白菜,让她拿去托岳父喻敬天代买桂圆和东洋参煎汤,打算补补元气。买来后,小白菜煎成汤给丈夫服下。但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见沉重。小白菜急忙托王心培的妻子去通知母亲王氏来帮助照料。王氏赶来时,葛品连仍然卧病在床,抖个不停,时欲呕吐。她帮助小白菜照料了半天,安慰了几句,便自己回家去了。
到了下午,葛品连开始喉中痰响,口吐白沫,已经无法回答小白菜的问话。小白菜急忙托王心培夫妇去找母亲王氏和公婆喻氏。众人赶到时,葛品连目光直视,双手不断在胸口乱抓,只是张不开口,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众人才想起去请大夫。大夫找来诊断后,说是患了痧症,要用土办法万年青、萝卜子煎汤灌救。然而汤灌下去后,葛品连依旧昏迷不醒,撑到傍晚,终于气绝身亡。
众人悲痛欲绝,然而哭过之后,就要商议如何操办后事。商议的结果,是将尸体停放两天后再出殡。喻氏爱子心切,细心地给儿子擦洗了身子,并换了干净衣裳。因为大夫诊治在先,尸体也没有任何异常,在场众人都以为是痧症致死,并没有什么疑问。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寡妇门口是非多”。这似乎成了小白菜的谶语,她当上寡妇才一天,是非就不请自来地找上了门。
葛品连死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十的晚上,尸体的口、鼻内开始有淡淡血水流出(据《洗冤录》记载,流火最忌桂圆,服之口鼻流血足以致死)。葛品连义母冯许氏见后疑心大起,提出义子死因可疑。喻氏过来仔细查看,发现儿子尸体发青,口鼻确实有血水流出,联想到儿子死前双手不断在胸口乱抓的惨状,开始怀疑儿子是中毒而死。喻氏叫来儿媳小白菜盘问,小白菜一口咬定丈夫是痧症致死,并无别事,但她惊慌的神色反倒令人更加起疑。
当下,喻氏与众亲友商议,决定请官府前来验尸,如果不是中毒就入殓出殡,如果是中毒致死就追究凶手。喻氏为此请来了仓前镇地保王林。王林查看过尸体后,也认为是中毒迹象,支持喻氏告官。当晚,喻氏火速请人写好了呈词。呈词中只说葛品连死因不明,请求官府验尸,并未提及其他人。次日一大早,便在王林的陪伴下向余杭县衙递交了呈词。
余杭知县刘锡彤接到呈词后,立即叫来门丁沈彩泉和仵作沈祥,准备带领一班衙役前去王心培家验尸,看是否是凶杀案。就在众人正要出发的时候,应约来给刘锡彤看病的陈湖(竹山)到来。陈湖与刘锡彤是无话不谈的密友,刘锡彤便对陈湖讲了葛品连之死蹊跷。陈湖听了,顿时如获至宝地兴奋起来,大谈街头巷尾听来的关于葛品连妻子小白菜与新科举人杨乃武的风流韵事。
这陈湖本是个秀才,因为懂得一点医道,时常到县衙给人看病。他平日就已经与杨乃武不和,还曾经被杨写诗骂过,早就怀恨在心,而杨乃武又新中举人,更令他妒火中烧,这下可逮着了机会,便不遗余力地诽谤杨乃武,恨不得要将小白菜与杨乃武那点捕风捉影的传闻说成是真的。又提到当时葛品连为避嫌疑搬离杨家,从此夫妻失和,一次打架后小白菜还要出家。又说葛品连年纪轻轻,竟然暴死家中,内中肯定另有别情,街坊邻居都认为是杨乃武与小白菜合谋下毒。
陈湖一番绘声绘色的话,令刘锡彤兴趣大起,不断追问更多细节。陈湖也滔滔不绝,添枝加叶,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往外倒,只求能扳倒杨乃武。二人的谈话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
陈湖走后,刘锡彤带着一干人赶到王心培家。第一眼见到“美而艳”的小白菜,刘锡彤就留下了轻佻放荡的印象。待再看到矮胖的葛品连尸体时,心下对陈湖讲述的潘金莲、武大郎、西门庆的故事又相信了几分。这潘金莲是小白菜,武大郎是葛品连,西门庆当然就是杨乃武了。
当时天气正热,葛品连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全身变为淡青色,尚未完全僵硬;肚腹开始水肿发胀,有十多个大水疱;口鼻内有淡血水流出,直入眼耳。当时法医检验均以宋代著名法医学家宋慈的《洗冤录》为准绳,《洗冤录》中记载死者中毒后的特征是:“牙根青黑,七窍流血,嘴唇翻裂,遍身小疱。”葛品连尸体症状明显与《洗冤录》中记载不符。
仵作沈祥随即将银针探入尸体咽喉,银针立即变为青黑色。抽出银针后,用皂角水擦洗,青黑色并不消失。这一点,却是符合《洗冤录》中“用银针刺喉,银针变暗擦之不去”的记载。
[古代说的毒药主要是指剧毒的砒霜,成分为三氧化二砷。从化学原理上来说,银的金属性质稳定,与三氧化二砷是不能起反应的。也就是说,真正致人死命的纯净砒霜是不能使银变黑的。但古代的生产技术落后,致使砒霜里都含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杂质。而恰恰是这杂质中的硫与银接触后可立即起化学反应,在银的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硫化银。而在实际生活中,有些东西并没有任何毒性,却含有硫,比如鸡蛋黄,因而用银针插入蛋黄也会变黑。而一些剧毒但是不含硫的物质,如农药、氰化钾、氰化钠等,却不能使银针变黑。当然含硫的物质中也有一些是有毒的,如亚硫酸钠。因此单凭银针来验毒实际上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因为两种症状互相矛盾,仵作沈祥一时也不能确定死者到底是不是中了砒霜,便想起来自己曾经验过的一个吞食生烟土而死的死者状况与此类似,便含含糊糊地说葛品连是中了烟毒。而门丁沈彩泉因为从旁听了陈湖的长篇大论,先入为主地认为葛品连是中了砒霜剧毒,认定是沈祥搞错了。二人争论了一会儿。沈彩泉是知县身边的红人,沈祥见他坚持说死者是中砒霜而死,料到必有深意,便识相地让步了,改口向刘锡彤报告说死者是“服毒而死”,不过并未明确指明是烟毒还是砒霜。
刘锡彤一听“服毒”二字,立即想到陈湖说过的小白菜与杨乃武合谋下毒的事,便传讯原告葛品连母喻氏,问她死者之前吃了些什么,饮食由谁负责。喻氏说了大致情形,说儿子死前只有儿媳妇小白菜在跟前服侍。此刻,刘锡彤更加肯定小白菜就是凶手,命人把她叫来,直接要她交代毒死丈夫的实情。小白菜对天发誓,矢口否认。可无奈知县大人根本就不相信她,只命人将她带回县署审问。
可怜的小白菜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不过,她虽然惊惶,心中并没有绝望,她认为她没有下毒杀夫,事情很快就会弄清楚。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这一次进大牢,一蹲就是三年,而且这期间经受了种种酷刑,情状之惨烈,难以形容。
当然,她更没有想到,因为一纸酷刑逼供的供词,她将她仰慕敬重的男人也卷进了这场奇冤大祸。
叁、刑讯成冤
刘锡彤将小白菜带回县衙后,先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立即升堂审案。他早有成竹在胸,认为很快就能破这起奸夫淫妇下毒谋害亲夫案,因而一上来就威逼小白菜交代毒死丈夫的情形。小白菜大呼冤枉,坚称自己毫不知情,既不知道丈夫是服毒身死,也不知道毒药从何而来。
刘锡彤审问了一个下午,案情依然毫无进展。他有些着急起来,终于忍不住直接问起小白菜与杨乃武的关系来。其实,杨乃武才是他最最关心的主题。他虽然年近七十,年纪老迈,可并不糊涂,如此迫切地将传闻混同于事实,急不可待地要将杨乃武扯进来,只因为他跟杨乃武早有宿仇在先。
刘锡彤,天津盐山人,道光丁酉科顺天乡试举人,之后多次会试不中,只好在地方上当了一名小官。他最早在余杭城外的关卡任税吏,是个九品小官,品级不高,但却颇有实权,掌管着来往客商的船只课税。他借着职务之便,经常对商人横征暴敛,大行敲诈勒索之事。当时杨乃武还是个秀才,因为富有正义感,生性好事,平日看到地方上不平之事,总是好管多说,伸张正义。他对刘锡彤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惯,一直想找机会教训一下对方。
正好当时余杭要修桥铺路,杨乃武主动向余杭知县请缨到杭州府采购基建材料。办完事后,杨乃武又去拜会与自己有师生之谊的杭州知府,以修桥铺路是为地方造福为由,请求老师开了一张州府免税公文。回到余杭关卡时,杨乃武佯称自己是商船,刘锡彤的手下便索要高价税银。杨乃武称要回去取银两,将货船抵押在关卡处。但他却没有回家去取税银,而是将免税公文撕成两半后又来找杭州知府。见面后,只拿出半张公文,谎称另半张被欲扣船敲诈的刘锡彤撕去,剩下的半张还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抢夺回来的。杭州知府得知后勃然大怒,认为刘锡彤撕毁公文,是藐视自己的权威,立即发火签将其免职。
刘锡彤就这样丢掉了官职。过了很久,他才知道是余杭秀才杨乃武从中捣鬼,从此怀恨在心,发誓要报复。以致后来他花五千两银子再捐官时,也一定要做余杭知县,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对付杨乃武。不过杨乃武多年来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已经是余杭名震一方的人物,又常把官绅勾结、欺压百姓等事编成歌谣。对于这样一个名气很大的秀才,官府除了说他“惯作谤诗、毁谤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