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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难哪!”马新贻烦恼地叹了口气,头疼不已。太平天国的宝藏至今下落不明,相关之人利益攸关,处处密不透风,稍有追查的动静,各方警惕狐疑的目光便一齐投来。他虽有朝廷的倾力支持,可这里是两江,天高皇帝远,曾国藩实在太树大根深,绝难撼动。他在两江总督任上两年,绞尽脑汁,依然没有完全站稳脚跟便是明证。要真是逼急了那帮人,还真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慈禧太后交代的事没有任何进展,他在两江总督的位子上又还能坐多久?
“他娘的曾剃头!曾屠户!”马新贻用山东话恶狠狠叫了两声曾国藩的外号。曾国藩用刑苛酷,史称“派知州一人,照磨一人承审匪类,解到重则立决,轻则毙之杖下,又轻则鞭之千百。……案至即时讯供,即时正法,亦无所期待迁延”。因其杀人如麻,时人称呼他为“曾剃头”、“曾屠户”。据说每当金陵小孩夜哭,其母只要说:“曾剃头来了。”小孩立即吓得就不敢哭了。在民间有这样的名声,在朝中又有各种美誉,这样一个多面复杂的曾国藩,在马新贻看来就格外阴森了。
马新贻重新将目光投向外面水帘般的雨幕,心中祝愿道:“但愿明日是个好天气。”他还是惦记着自己的那四营新兵,那可是他在两江唯一可以倚靠的军事力量。
贰、马新贻遇刺
清同治九年(1870)七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小妾郑氏早早就醒了,马新贻却还在熟睡当中。刚想要去推醒丈夫时,郑氏又有些不忍心起来。她知道丈夫昨夜批阅公文到很晚,上床躺下后又辗转反侧了许久,显见在苦苦思索着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见到外面天色已经发亮,郑氏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拍了拍丈夫。
“是谁?”马新贻如同受了惊吓的孩子,“腾”地坐了起来,一只手本能地抄起了枕头边的短枪。郑氏吓了一跳,不及回答,马新贻已经反应过来是在自己家里,叹了口气,放下短枪,开始穿衣服起床。一旁的郑氏有些发愣,呆呆地看着丈夫,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今天会是个大晴天,马新贻从床上一坐起来就感觉到了。果然,一出门,晨曦中曙光微露,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精神为之一爽,人也立即振奋了起来,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本来清朝官员出行,讲究大张旗鼓,要使用“仪仗”和“仪从”,官越大,排场也就越大。举例来说,两江总督出行,马新贻本人可乘八人抬的大轿,队伍最前面有“引马”两人,卫士左右簇拥。其他各种仪仗器物如八面青旗,飞虎旗、杏黄伞、青扇、兵拳、雁翎刀、兽剑、金黄棍、桐棍、皮槊各二,四杆旗枪,回避、肃静牌各二面,一共是十三种三十四个。仪仗中还有专人负责鸣锣开道。锣声也有讲究等级,总督出行,鸣锣六锤半(敲锣后立即用手捂住锣面,不让锣声蔓延,称为半锤),而州、县官出行时,开道锣只能鸣三锤半。总督所过之处,百姓必须肃静、回避。
不过,因总督衙门尚在修建中,马新贻自上任两江总督以来,一直暂借江宁府衙门作为总督署,阅射的校场也实际上是江宁府的校场。校场位于江宁府衙门西边,二者各自独立,并不相连。但江宁府后院的西门却有一条箭道直通校场,距离不远,因而马新贻阅射也没有搞过仪仗那一套,历来都是经箭道徒步来往于衙门和校场,既不骑马也不坐轿,为的是图个清静方便。他性格务实,从这点上也有很好的体现。
出了署府后门,马新贻便直奔校场演武厅,心腹家丁张荣紧随其后。除了负责警卫的督标中军副将喻吉三,武巡捕叶化龙、唐得金外,跟在其身后的还有方秉仁、刘云青、潮贵枝、王长发等八名差弁。
当时总督阅射已经成为江宁的例行仪式。课试时,允许当场投考员弁,因而每个月阅射时都有五六百人赶来投考,希望能就此吃上军粮。加上允许普通百姓围在校场外观看,也有不少好事者赶来围观。再算上委考各道(除马新贻外的阅射官)所带的家丁轿役,委实有不少人,围在校场外和箭道两旁,煞是热闹。
阅射于五点准时开始。当天阅射分为四棚:马新贻亲阅头棚;洋务局张道台阅第二棚;总务巡营处杨道台阅第三棚;总理保甲局郜道台阅第四棚。检阅的内容包括洋枪打靶、抬炮动作、长矛对刺,马新贻最为关注的是新兵使用洋枪射击。他一向对这四营新兵要求严格,规定每日操演两次,是以新兵动作娴熟,枪法的准头也很好,令人满意。马新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自昨日一早以来强烈的不安感终于消失了。
上午九点左右,马新贻检阅头棚武生月课完毕,不过其他三棚尚未完成。外面艳阳高照,开始有些热的感觉,正好马新贻腹中有些饥饿,便不等其他三棚阅射完毕,交代督标中军副将喻吉三留在演武厅中照料其他三棚后,先行由箭道步行回署。
此时,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并未立即散开,而是依旧聚集在校场外和箭道两旁。这条箭道,实际就是府署外的一条小路,非常的长,且属于公共地区,因此警卫不似校场那样兵士林立。一行人中,武巡捕叶化龙和唐得金在前面领道,差弁们拥着马新贻跟在后面。
当马新贻走到后院门外、正要进去时,突然有一人奔上箭道,跪在他面前,操着山东口音叫道:“大帅!”双手将一封信举过头顶。马新贻认识此人,他是武生王咸镇,因好赌输了钱,曾经两次以山东同乡的名义向马新贻求助,索要回乡的路费。马新贻接过信,一边翻看一边询问道:“你怎么还没有回去?”王咸镇回答说:“回大帅的话,盘缠用完了。今天特来相求大帅。”马新贻有些不耐烦起来,反问道:“之前不是给过你两次盘缠吗?你怎么又来了?”
武巡捕叶化龙见马新贻神情不悦,立即上前将王咸镇推开,另一武巡捕唐得金随即上前查问。马新贻一行继续前行。刚走了两三步,右边又有一人高声喊道:“大帅申冤!”快步走到马新贻面前跪下。
按照清朝律例规定,遇到这类百姓拦路喊冤的情况,官员必须受理接状子,不然就是“不作为”。马新贻当即停了下来,正准备盘问究竟,刹那间,那人右手从靴筒中取出了一把明亮的短刀,站起来直扑马新贻。马新贻猝不及防,竟然没有抵挡。那人左手拉住他的手臂,右手往上一递,只见亮光一闪,短刀已经刺入他的右胁肋下。
马新贻就在这个时候看清了刺客的脸——他的眼睛里闪耀着狰狞可怕的光芒,脸上满是兴奋和得意之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生动的刻毒报复的神气。马新贻突然大喊了声:“扎着了!”他是山东人,有浓重的山东口音,旁人听起来则是:“找着了!”
刺客先是一愣,显然对马新贻没头没脑地喊上这样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随即绞动着短刀,用力向下拔出。由于用力过猛,短刀竟然已经卷作螺旋状。
从上前,到刺杀,到绞刀,到拔刀,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快捷,没有任何迟滞,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短刀一经拔出,马新贻腹部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他再也站立不住,当即仆倒在地。
事出突然,周围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距离马新贻最近的差弁方秉仁先是愣了一下,这才上前抓住刺客的辫子,夺过他手中的短刀。其他差弁一拥而上,将刺客扭住。不料刺客既不抗拒,也不逃跑,束手就擒,态度极为从容,口中还不停地嚷道:“刺客就是我张文祥。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拼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罢仰天狂笑。
家丁张荣急忙扶起马新贻,只见他面如土色,双手紧抱胸部,右臂紧紧夹着右肋,萎缩着身子,已经无法站立。差弁们急忙就近取下一块门板,将马新贻抬进江宁府衙门救治。
两江总督是威震一方的封疆大吏,竟然于众目睽睽下遇刺,这在清朝开国二百三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此事一经发生,立时风传四方,朝野震惊,举国瞩目。人们最好奇的是,刺客张文祥到底是何方神圣,从何而来?如何刺杀了随从众多的两江总督?昔日荆轲刺秦王,穷尽心智,依旧不能得手,张文祥又是如何能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击而中?
驻扎江宁的地方官员闻讯后大惊失色,江宁将军魁玉、江宁知府孙云锦、署理藩司(布政使)孙衣言、臬司(按察使)梅启照、学政殷兆镛等即刻赶来江宁府衙探视。只见马新贻仰卧榻上,脸色惨白,精神十分萎靡。
江宁城中最好的大夫已经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召到江宁府衙,但一看马新贻的伤口深至右肋数寸,血迹模糊,人人摇头,表示即使华佗再世,也无回天之力。到场众官员面面相觑,除了不断用衣袖抹满头的汗外,都束手无策。
此时,马新贻尚能开口说话,他先是当众口授遗疏,由儿子马毓桢(马新贻无子,以四弟马新祐之子马毓桢为子)代为书写,请江宁将军魁玉代呈朝廷。遗疏内容如下: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七日
奏为微臣猝被重伤,命在顷刻,伏枕哀鸣,仰祈圣鉴事。
窃臣由道光二十七年进士,以知县即用,分发安徽。到省后迭任繁剧,至咸丰三年以后,军书旁午。臣在营防剿,随同前漕督臣袁甲三等克复凤阳、庐州等城,驰驱军旅,几及十年。同治元年苦守蒙城,仰托国家威福转危为安。旋蒙文宗显皇帝及皇太后、皇上特达之知,洊擢至浙江巡抚,升授浙闽总督。同治七年六月,恭请陛见,跪聆圣训。出都后,行抵济宁即蒙恩命调任两江总督,九月到任。两江地大物博,庶政殷繁。江宁克复后,经前督臣曾国藩、前署督臣李鸿章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