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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生活,就会跑到郊外荒野去玩,我也因此给她取了很多名字,像“森林里的小马”、“休耕地里的红色雌鹿”等;我喜欢读古典书籍,所以有时也称她“森林女神”或“小精灵”(她喜欢我给她取名字,并且乐此不疲)。
我止住了琴声,转身对斯丽卡说:“这歌不是为你唱的,也不是为任何人唱的。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她的气味——不是那种女性特有的体香,而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味道。她握紧拳头说:“你疯了。”
“你从哪学到了这么好的一个词?”我冷嘲热讽地回应她,因为我的痛苦——更确切地说,我的恐惧必须宣泄出来,而此刻她正站在我的眼前。
“向你学的!”她反唇相讥,“你,还有你那些混账古风歌曲。‘混账’这个词也是向你学的,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种病态的行为?”
“然后把自己送进诊所,好好地洗一洗脑吗?没那么快,亲爱的。”我故意用了“亲爱的”这个词,但她不知道这个词隐含着嘲弄和悲伤,因为她一度是我的女人的另一个称呼。我们现在的社会,有了电子录音和神经元教育法,语言的正规语法和发音系统乃至社会文明的各个方面早已变得僵化不堪。
我耸耸肩,干哑着嗓子说:“事实上,我的心态健康得很。我不逃避自己的感情——通过药物麻醉,或者去接受脑神经系统调节,或者像你那样装扮成野蛮人——相反,我正打算实施一项具体的计划,把能带给我幸福的那个人索要回来。”
“你打算在她回家的路上拦住她?”
“黑暗女王在人间巡游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权力向她提出请求。”
“但时间不太合适——”
“法律又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合适,什么时候不合适,那只是人们的习惯而已。除了在人群当中,在城镇里、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人们都不敢在其他场合见她(他们害怕在其他场合见到她,只是不承认罢了)。可是我就是要在这儿等她。我可不想对着录音机讲,让计算机去分析我的话。我怎么能肯定她是否在听呢?我要亲自见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出我的请求。”
斯丽卡吞吞吐吐地说:“她会生气的。”
“她还能有这种感情吗?”
“我……我不知道。可是,你竟然要求SUM让你的女人复活,这太荒唐了,不可能的,你知道SUM从不破例的。”
“难道黑暗女王不是个例外吗?”
“那不一样,别犯傻了。SUM需要一个人类联络员,为它反馈情感和文化方面的信息和数据,否则,它怎么能够理性地管理整个社会?她是从整个世界中挑选出来的,而你的女人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对我而言,她是整个世界!”
“你——”斯丽卡紧紧地咬着嘴唇,伸出一只手,抓住我光秃秃的前臂,用脏兮兮的指甲掐我。见我没什么反应,她松开手,狠狠地瞪着我。
头顶上方,一群鹅排成V字形,在空中飞过,传来了阵阵刺耳的尖叫声。
“唉,”她叹了口气说,“你是个特别的人,一直都是。你去过太空,当今在世的人可能就你还懂得古人,还有你唱的歌,没错,你的歌带给人们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让人难以忘怀。所以,也许她会听你的吧!但SUM不会,它不会破例让人复活的。要是开了先例,其他人岂不是会提出同样的请求?”
“不一定。不管怎样,我打算试一试。”
“你为啥不能等到它向我们承诺的时间呢?到那时,SUM还会让你们俩成为同辈人的。”
“那我至少要在没有她陪伴的情况下度过此生,”我望着远方,茫然地说,“况且,你怎么知道真的有复活的机会?我们只有一次承诺,甚至还谈不上,只是一项公开宣布的政策而已。”
她吸了口气,身子向后退,举起手,好像要把我挡开。她的灵魂手镯发出的光直射我的眼睛。
我不耐烦了,不想再跟她争辩,只想一个人在这儿等候,于是对她说:“没关系,在复活的时机成熟之前,可能会发生什么自然灾害,比如有颗大的行星撞击地球,将整个系统破坏掉。”
“不可能的!”她发疯般地说,“系统有修复功能……”
“好吧!权当理论上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事故。就算我很自私,在我有生之年想让我的‘燕子的翅膀’复活。不管这对其他人是否公平,别咒骂我。”
我想,你也不会在意的,你们没有人会在意的。你不会悲伤,你在乎的只是你自己,没有人跟你亲密到能在你心中占据分量。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向SUM换取我的“阳光中的花朵”,你信吗?
不过,我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那太残酷了。我也没有说出更残酷的想法:我担心SUM欺骗我们,死人永远都没有再生的机会。试想一下,游戏的目标是保持整个社会稳定、公正、不出毛病,这就要求不仅要满足人们精神上的需要,还要满足其本能上的需要,因此,人们繁衍后代的需要就不可能被遏制。每一代的人口数目都有一定的限制,以保持总人口数基本不变。
同时,还有必要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心理,于是,SUM向人们承诺:
只要时机一成熟,SUM就会在我们生命力最旺盛的时期,根据我们记忆里所存储的全部信息,将我们一一复制出来,而且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复制。所以,死亡实际上相当于睡了一觉。——咽气后的长眠里会是怎样的梦境?对此,我不敢想太多,只是悄悄地自问:在这样一个稳定的社会里,什么时候时机才会成熟,SUM可以让成千上万个复活的人安全地回到社会上,它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SUM没有理由不欺骗我们,我们也是它操控的对象之一。
“斯丽卡,我们先前经常为此发生争执,”我叹了口气说,“你何苦再次自寻烦恼?”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她幽幽地说,而后又自言自语,“我当然很想跟你亲热。你一定很不错,想一想你的女人曾用什么样的眼神追随你,如何微笑着抚摸你的手,如何——可是你不可能比其他人好,那不合情理。既然那样,我何必在意你是否整天郁郁寡欢,是因为这样反而使得接近你更富有挑战性吗?”
“你想太多了,”我说,“即便在这儿,你也只是个自封的原始人。你游荡于荒野之中,声称去平息人们与生俱来的返祖冲动……可是你无法拆除你体内的计算机,甚至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
她一听这话,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在不远的山上,可以看到她的追随者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清一色的女子,像她一样头发蓬乱、邋遢不堪。其中有一个女子腰间绑着一对野鸭,鸭子的血沿着她的大腿流下来,留下一道道乌黑的血迹。这是斯丽卡和她的追随者所特有的神秘行为:她们认为不仅男人应该一年里抽出几个星期的时间,放弃闲适的城市生活,回复到繁衍人类的肉食动物的状态;女人也应该到荒野里去体验生活,回城后才能更好地感受城市文明的优越性。
我一时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不是在公园里,而是在荒野里。到过这儿的男人不多,女人更少,因为这个地带实际上不受法律的约束,这里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受到惩罚。据说这有助于稳定社会,因为那些凶暴的人可以在这儿得到宣泄。自从我的“晨星”离开人世后,我就经常在荒野里呆着——我只想独自一人——我目睹着荒野发生的一切:各种习俗、仪式、部落文化以及在其他地方视为不正常的残暴事件逐年增加,而且日趋复杂化。于是,人们返回城里后就会愈发坚信城市生活的优越性。
如果继续惹斯丽卡生气,恐怕她就要拔刀了。于是我双手放在她肩上,极为温柔地说:“很抱歉,我明白你的好意。你害怕她会恼火,会给你的人民带来灾难。”
“不,”她低声说,“我是怕你会出事,那样——”她突然投入我的怀里,手臂、胸脯、肚子紧紧地压着我。她的头发散发着青草的味道,满嘴的麝香味。“你会死掉!还有谁能给我们唱歌?”她痛哭起来。
“怎么会? 这个星球上艺人多得满地爬。”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只是个艺人。”她说,“说真的,我不喜欢你的歌——自从那个笨女人死后,你所唱的歌都那么可怕!毫无意义——可不知为啥,我就是喜欢你烦我。”
我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背。夕阳西下,看上去仿佛斜挂在树顶上。天渐渐冷了起来。我打着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声响让我摆脱了这种尴尬的处境。声音来自脚下山谷的另一端。那儿两块峭壁挡住了远处的风景。那是她的专用车发出的声音,大如雷声。我们之前在城里听过,但那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周围还有一大群人。而此时,我们是在荒野里,没有那么多人。
那群妇女——斯丽卡的追随者开始大声尖叫,随后消失在树林里。她们会找块露营地,穿上暖和的衣服,围着火堆狂欢。至于狂欢后做什么,各种传言说法不一。
斯丽卡拉着我的左手腕说:“竖琴师,跟我来!”语气几近哀求。我甩开她的手,沿着山坡大踏步走到大路上,身后传来了她的尖叫声。
天空中尚有一丝落日的余晖。可一进入狭窄的山谷,四周就变得幽暗起来,越往里走越暗。黑暗中,我拨开荆棘丛,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双腿被刮得隐隐作痛,想必是伤痕累累了。不时可以听到“嘶啦嘶啦”的声音,那是衣服被荆棘钩住了。天有点冷,我仿佛对外界失去了知觉,只听到她的车发出的声响和我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我心里既害怕又兴奋,仿佛喝醉了酒,知觉变得更加灵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