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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沉默着,都在凝视那堆火苗。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警长。我去过了公墓,到我哥哥的坟前悼念,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不,我出在那儿,只是我决定不来影响您。”
“您瞧见我了吗?”
“没错,瞧见了。我看见您埋下了一只火柴盒子。”
“您知道那里是什么吗?”
“我得猜猜,是苍蝇吗?”
“我今天早上在花园里找到的,它被蜘蛛网给缠住了。”
“它死了吗?”
“还没全死,但我立即用石头结果了它。它的头是雪白雪白的……”
《操纵光的人》作者:杰弗里·福特
乃鼎斋无机客 译
好像是为抢座位游戏而特意安排似的,在这间宽敞的会客厅里所有家具都聚拢在房间中央一个椭圆形圈子里。屋子里,一座长沙发椅背对着一把摇椅。在两个座椅的中间的是一张小巧的桌子,仆人在桌子上摆了一盘开胃小食,又给唯一的一位客人奉上了饮品。一个华丽的水晶枝形吊灯,插有六根点亮的蜡烛,在吊灯的正上方,悬吊着五百来个垂饰。除了这些东西以及那些座位,屋内可说是完全的空无一物。地板清扫得非常干净,是用廉价的灰木板做成的,就是过去在海滨附近修造围栏以抵御沙丘所用的那种木板。四周的墙面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矩形窗户,从窗口望出去,可以见到庄园的东侧面。墙面的高度有15英尺左右,没有上墙漆,也没有放置什么小摆设。从地板到天花板,墙面上只是平整地覆盖着橄榄绿颜色的仿天鹅绒壁纸。
在客厅上面的房间里,有一个孤独的大提琴手在演奏音乐,安静的、令人冥思的曲调似乎是缭绕而下,从枝形吊灯中滤过,弥散作点点滴滴的光。仆人退回到这个巨大的住宅里的某一个房间里,留下了那位唯一的客人。这个年青人名叫奥格斯特·费尔,是《公报》报社的一名记者,他坐在一把直背靠椅上,正在回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简略记下的一列问题。闪耀的音乐的令人心平气和的本性,美酒的安抚效果,以及他对于将要拜谒拉屈克劳夫特感到的敬畏,种种这些使得他在朗读自己早就写好的笔记时不由自主地低下声来。如果他能够成功地完成采访,这就将是至今为止对这位主人进行的唯一一次的访问。
关于拉屈克劳夫特,年轻的奥格斯特知道的跟街头上的路人一般多,只知道这个男人的外号叫做“光人”,正好是因为他给全世界展现出通过操纵物质中最基本的元素可以实现什么。因为他能运用自己的发光的魔力,将酷寒变作美好,将腐旧化为崭新,将肉体之欲化作精神之爱,将谬误变成正确,全世界因而给予了他慷慨的回报。在他还是二十几岁时,他就已经获得了公众的关注——比奥格斯特现在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在某一个夜晚,仅仅使用了五个精确放置的信号灯、烛火以及硕大的透镜,他照亮了他家乡当地的一座银行。整个建筑物,连带着它的大理石柱和装饰性的拱形结构,看起来仿佛漂浮到距离地面2英尺多的地方。自从那时起,他作为一个照明的梦想家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声名远扬的、臭名昭著的、普通平凡的各种主顾都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而资助他的表演。从日光到星光,从萤火虫光到火焰之光,他在能想象得到的所有种类的光亮之下运用着他的专业技能,以满足所有的要求。
拉屈克劳夫特的魔力的一个简单例子,就是他为有眼光的妇女所准备的个性化的化妆疗法。当然啦,其方法没有达到与他最著名的一个技艺同等水平的国际性名声,那时他用光将一个战场幻化为天堂——尸体变成了许许多多的熟睡的天使;一辆倾倒的战车呈现出上帝的面容——他已经透露了自己的美容术的奥秘,然而他的那些更加灿烂的成就的秘密却仍不为人所知。他的赞助人们给他写去信件,附上了他们简单的请求:让他运用他的技艺以使得他们看来年轻点。他制造出一种化妆品,通过指引光束而魔幻般地让下巴赘肉消失、令皱纹变得平滑、消除眼角的皱纹、给全世界奉献上青春和健康的光辉。他所进行的不断的研究令他理解到:以往的绘画大师们,在制作他们的颜料时,将材料研磨到某一个粗细度,同时心中思量着它们彼此间将如何折射和反射光。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这个主意。这些画家清楚地知道当光接触到他们自制的颜料时,颜料会对光造成怎样的影响。并且通过运用精心谋划的形体交叉的策略,光束能够让他们的画作由内至外地透出神采。
拉屈克劳夫特用脂粉、口红和眼线膏效仿着绘画大师,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实现了更为非凡的结果。他的手下对每个主顾的容貌特征进行评估,接着开出一个独特的化妆品配方以及敷用的特别方法。老态龙钟的婆婆就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女子,姿色平庸的变得性感撩人,所以,到了某一个社交之夜的最后时刻,许多男人发现自己迷恋着的竟是某人的祖母。而这又极少成为大问题,由于有同样多的男人购买了同样的服务,还因为这个方法对于所有年龄的人而言,其消除岁月痕迹的效用是相同的,因此这个发现自己爱上了个祖母的男人大有可能是某个人的祖父。
奥格斯特现在合上了他的笔记本,沉浸在曼妙乐音与光滴之雨中,啜吸着波尔多红酒,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为安排这次会面所做的事,仅仅是给拉屈克劳夫特写了封信,向他请求作一次采访。当他告诉自己的上司整件事时,那个老头子嘲笑着他,摇了下脑袋。“伙计,你是个傻蛋,竟相信这个男人会给你五分钟做访问,”他的上司讲道。整整三个礼拜,他成了《公报》报社的笑柄,直到某一天,一封寄信人地址上写着拉屈克劳夫特名字的信件寄至报社。在信件被开启时,从信封口盖里冒出一块闪闪发亮的材料,它将四周从办公室里的煤气灯上发出的光芒捕捉住,又将其反射回整个屋子里。耀出的光是如此的明亮,致使所有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暂时变成了瞎子。
在宽敞的客厅里,一个小时过去了,奥格斯特开始想知道这位著名的隐士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主意。就在那时,音乐突然停止了。在客厅的正北端,一扇大门开启,一个身穿晚礼服、特意在脖间打了个蝴蝶领结、礼服翻领上别了枝红色康乃馨的绅士走了进来。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仿佛是忘了一些事情,然后,他将门半开半合着,慢慢地走向房间的中心。
“费尔先生,”他说了一句,接着就等待奥格斯特的反应,尽管他早就引起了奥格斯特的注意。“拉屈克劳夫特先生现在要跟你谈话。”
奥格斯特在期待着那位伟大的人物走出远处的那扇门时,承受了长时间的静默,但等待从几分种变成了几十分钟。衣领上别着康乃馨的那个绅士一动也不动,以半鞠躬的姿势站着。最后,奥格斯特平静地问道:“先生,你是拉屈克劳夫特先生吗?”
绅士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他在那边。”他转过身子,指向身后靠近入口的一个地方。奥格斯特顺着绅士的指示向那儿瞥了一眼,一会儿之后,两响声音随之而来。首先是一声喘息,接着紧跟而至的,是个酒杯摔碎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慌占有了年轻记者的全身,接着又由于他所看到的实情而雪上加霜。靠近右手边的墙面,有一个虚空中的头颅,姿态优雅地漂浮着穿过房间,它的栗色头发中夹杂着缕缕灰发,蜷曲的头发往后梳着,在脑后用条银色丝带束了起来。
奥格斯特站起身来,朝前迈出一步,头颅转了过去,引领他走向房门。头颅的脸孔上带着股严厉的表情,唇角边带着一丝细微的、但决不可忽视的高傲;眉毛微微的翘起。这是个肥硕的头颅,面颊上的肉垂到了下颚,鼻子长长的——如同座桥似的朝外拱起,鼻尖指向着地面。高耸的眉毛投射下的阴影环绕着一双暗黑色的眼睛,双眼中间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菱形状绿色宝石。
头颅最终停止了移动,转了过来笔直地盯视着奥格斯特。它的严厉的目光来回地凝视着他,就好像在打量着人,年轻人相信单从自己的外表来看,会被认为不够格。可是在他来得及将脸扭开前,拉屈克劳夫特的面孔上绽放出一脸的欢笑。他的牙齿在枝形吊灯发出的柔和的光芒下隐约闪烁着,整个面容都好像在闪闪发光。“十分感谢你的等待,”他说道。“在今晚早些时候,我在城里有个约会,它比我所想的多耗费了点时间。” 奥格斯特回了个微笑,又往前迈了一步。
“走近点,”拉屈克劳夫特说,“留意点,小心脚下的玻璃碎片。”
奥格斯特开始要说声道歉,但是那个伟大人物的头颅开口道:“尽是废话。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然后他开怀地笑了起来。“走近点,远离玻璃片,在地板上找个地方坐下。”
像个幼稚园里的小孩子那般,记者坐在了地板上,但与悬浮着的脸孔保持了几英尺的距离,像印度人那样交叉着双腿。拉屈克劳夫特的头颅降下了两英尺距离,就好像他那副不存在的躯体正坐在一把空幻的椅子上。他朝上盯着枝形吊灯看了片刻,然后启口说道:
“在一个夜里,当全世界处在黑暗中时,开始了解一个‘光人’,这真是件怪事。但是所有的事物都起始于黑暗,更有愈加多的事物终结于此。”
奥格斯特只是注视着他,无法讲出一句话来。
“我想你有问题要问吧?”拉屈克劳夫特问道。
年轻人搜索着他的笔记本,飞快地翻动着书页,以致于一些页角被扯落了下来。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在说出问题之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是的,先生,”奥格斯特颤颤抖抖地说道。“你在哪里出生的?”
头颅慢慢地来回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