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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君王说,你准备离开此地?吗?
“陛下,”和尚说,“我是个僧人。除了食钵一无所有。但狐狸梦到的梦,本该属于我。我求您把它还给我。”
但,君王说,如果我把梦还给你,你就要替她而死。
“我知道,”和尚说,“但这是我的梦。我不会让狐狸做我的替死鬼。”
梦之君点点头。他的脸色毫无变化。
但和尚觉得自己的决断让王者伤悲,也让他欣喜。
年轻的和尚知道他索求的是正道。
君王一挥手,空茫的镜子躺倒在地板上。
黑暗中,狐灵站在和尚身旁。
你以身相殉,秉持正道,君王对和尚说,现在轮到我帮你一个小忙。你会有一点时间与孤狸告别。
狐灵扑倒在君王脚下。
“但你发誓要帮我!”她愤怒地说。
我帮了你。
“这不公平,”狐狸说。
是的,君王颔首,这不公平。说完,他悄然而去,留下两人独处。
传说中只记叙这些:他留两人独处,让他们告别。
也许他们笨拙地说出别离之辞。他们之间的阻隔——弃世的和尚与狐灵之间的阻隔——如鸿沟天堑,不可逾越。
这很可能。
但有人记得他们为彼此所作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觉得,在那段时间里两人曾共赴巫山,或者说梦到了那一番云雨。
这也可能。
他们道别巳毕,梦之君又再度出现。
诸事重回其轨,他说。和尚发现自己正从镜子里看着狐狸。
“我会把伞给你,”她悲声轻语道。
“活下去,”和尚说。
“我会为你复仇,”狐狸说,“对你下毒手的阴阳师,会学到伞走狐狸所爱意味着什么。”
和尚从镜子里注视着狐狸。
“莫寻仇,且寻佛,”他对少女说。接着和尚转身走向镜子深处,翩然远逝。
小狐坐在岩石荒野中,身边是皮毛若夜、身形如宇的梦之狐。
“我所做的一切,”她说,“我努力去做的每件事,都没有意义。”
没有一件事会没有意义,梦之狐说。没有一事会是徒劳。你年岁增添,你做出了抉择,你已经不是昨天的狐狸。记住学到的东西,活下去。
“他在哪?”小狐问道。
他的身睡在寺庙的草席上。他的魂会去该去的地方。
“他会死,”小狐说。
令,梦之狐说。
“他告诉我不要寻仇,而去寻佛,”狐灵悲声说道。
试乃良言,梦之狐说。复仇是务不归路。你应明智地避开名。那么……
“我会寻佛,”狐狸猛地仰起头说,“但我要先寻仇。”
如你所属,梦之狐说。
小狐不知道它是高兴还是忧伤,是满意还是恼怒。
巨狐一甩尾巴,跳过梦疆,把小狐独自留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中。
狐狸在山腰的小庙中醒来,和尚就在她身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皮肤泛起海沫的颜色。
已经向他道别,却还看着他躺在这里,很痛。
但小狐还是待在他身边,照料着他的身躯。
第二天,和尚平静地死去。
狐狸在小庙中为他操办了葬仪。和尚被埋在山腰,与往昔无数岁月中照料过这座小庙的僧人们为伴。
满月升起又落下,残月高高爬上天际,阴阳师还活着。
不仅如此,他能感到心中的恐惧正逐渐枯萎。
他拿过漆匣、黑匙,和那些小磁盘,把它们裹在方巾里(现在方巾上只有他的脸,另一个人物已经连点污迹的残影都不剩了)。
在黑夜死寂中,阴阳师把它们埋在一棵树下,这树很久以前曾遭雷齑,枝桠扭曲得让人心悸。
他为自己还活着而宽心。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快乐。
阴阳师的好日子到了。
皎月在空中再度圆满时,一位出身高贵的少女来拜访他,向他求卜吉日良辰。那天雾气浓沈,挂满天地,条条卷须缠绕在阴阳师的府第中。
女子用金币和最甘美的大米答谢他的智慧。
这些钱币如此古老,已经看不出币面的图案。
随后,她坐上一辆华美绝伦的牛车,离开了阴阳师的宅郏阴阳师让仆人骑马跟上,去搞清少女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几个时辰后,仆人回来禀报说,少女住在京城北方几里外一栋古老而恢宏的宅院里。他将那个地方描述给阴阳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阴阳师无法把少女的面容从心中抹去;还有她走路时的窈袅身姿,高贵又充满诱惑。
他想象着如何得到她,抚摸她,占有她。
每个夜晚,他一闭上眼,少女就会出现:她的头发,长且黑:她的眼睛,好像春日暖阳下舒展的绿叶;她的纤足,碎步翩翩;她的声音,如梦中仙乐;还有她持扇的柔荑。
他去和宠姬行房,却发现自己毫无兴致,便回到书房,写下一首诗,将他对少女的思慕比作池水被秋风吹皱,又慢慢平息。阴阳师让仆人把它送给少女。
仆人带来了她的回音,在这首诗中,少女提到水面上的月光被风吹乱的情景。阴阳师吟咏着诗句,心驰神往,少女飘逸秀美的书法也让他赞叹不巳。
他向废屋中的三个女人问起少女的事。老妇只是狂笑不止,什么也没说,笑声之烈,阴阳师觉得她会就此死去。
双手如冰的年轻女人说,“她所爱的人已经死了。”
“正好,”阴阳师说,“我何时拜访她最为合宜?”
小但三个女人只是叽叽咯咯地笑,好像在嘲讽他,阴阳师愤然离开了她们的破屋。
第二天夜里,他来到少女的府第。
阴阳师求少女恕他不告而来之罪,自陈是情非得以。
说他通过卜算术得知自己必须离家赶往吉位,也就是北方。而且他必须在北方逗留一夜,早上再回城。
少女邀他共进晚膳。
这栋房子宏伟华丽。他和少女单独用饭,她的仆人们不断送上阴阳师从没尝过的珍馐佳肴。
“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他咬了一口沾了冷酱汁的奇异肉食。
“想想吧,”少女说,“如果我不在这里,您也许只能坐在摇摇欲坠的老旧空屋里,和鼠豸蛛虫一起用饭。”
用罢晚膳,阴阳师坦言自己渴求与她床第相欢。
少女倒上两盅米酒,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
“我怎会甘为姬妄?”她问道,“您有妻子,还有个小妾。那我算什么?”
“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阴阳师对她说。
“您现在是这么说,”她说,“但云收雨住,您的妻妾又会变得娇媚诱人,我只能独守空房。我想您今夜不该留在此间。您的牛车会带您到另一处房舍过夜。如果您真的爱我,只爱我一个,那就日后再来。”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阴阳师说。
“但若您还有自己的家,”她说,“我就永远不会属于您。我要您来这里,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府邸、我的宅院会属于您,永远属于您。但如果您另有住所,早晚会想念它,总有一天您会把我撇下。”
她微微挪动身子。阴阳师觉得自己似乎瞥到一眼,少女袍服下白润柔滑的酥胸。
“我会处理掉我的家,”阴阳师感到欲火在胸中灼烧。
“还有件事,”少女碧绿的眸子燃进他的双眼,“就是您的阴阳术。我知道您能号令天狗、妖鬼。要是我让您不悦,您就可以用那些卷轴上的法术随手把我变成一只飞乌。我怎能做您的爱人,您的妻子呢?”
少女又为他倒上一盅米酒。这令她的袍服稍稍滑开了几分,阴阳师看到了一握柔白的酥胸,乳头粉艳得好像日出。
阴阳师扑过去想要抓住她,少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阴阳师的失礼,只是灵巧地向后一退,避开他的双手,缓缓起身向他道辞。
阴阳师意识到良宵已尽,不禁大声叹息,犹如世间所有门轴同时呻吟。就在此刻,疯狂攫住了他,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京城起了两处火头。先烧起来的是阴阳师的府邸,全城排第十七的庭院。
阴阳师早上把所有卷轴法器高高堆满一辆牛车,赶车离开了家,所以没人怀疑到他身上。这是一场惨烈的火事,烧起来时,他的妻子、小妾和所有仆人都还在安睡,这火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第二处是城郊的一座破屋,它在附近向来名头险恶。
这座房子里住了三个女人,据说是巫妇药师。没人知道起火时,她们在不在家。因为在废墟残灰中,人们只找到了婴儿和稚童的尸骨头颅。
晚上,阴阳师来到让他心醉神驰的少女门前。
“我的家已付之一炬,”他说,“我的女人都死了。除了你我再无人可爱,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
少女冲他笑了笑,这一笑的嫣然,让他觉得好像金乌跃空,光芒都早在他一人身上。
“还有这辆车,”他说,“我把所有法术都带来了。所有卷轴,所有法器。所有饰物、术杖和真名,我号令妖魔灵鬼、算后世今生的法力,都得自它们。所有这些,我都带来放在你的脚下。”
少女点点头,几个仆人拉过牛车,搬下器物,取走他带来的所有器物。
“好了,”阴阳师说,“如今我是你的了,再无一物可以阻隔我们。”
“还有一件,”少女对他说,“您的袍子。脱下来,让我看看您。”
阴阳师的血脉中搀满了疯狂和欲望。他脱下长跑,赤身裸体站在暮雾之中。少女捡起他的长袍,拿在手里。
他张开双臂,抱向少女。
少女靠上他的身子。“如今,”她低语道,“您无家、无妻,无妄,无术力,无衣袍。您舍弃了一切。现在轮到我送您点东西了。”
她伸手捧住他的头,拉到唇边,仿佛要吻他,吻他的眼睛。
“但我会留下你的命,”她说,“因为他不想让我杀你。”
狐狸的牙是很尖的。
第二天,人们发现阴阳师出现在一座二十年前就废弃了的院落中。
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