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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对绿莹莹的眼睛。
早听说了相山有狼出没,可别院和上清寺周围防卫的甚严,我只是偶尔听到孤狼远远的嚎叫声,几时这么近距离地和这种可怕动物接触过?
我甚至看到了那只狼兴奋地吐着舌头喷气的声音,那可怕的舌尖隐隐有晶莹的口水垂下……
我下意识地和小惜一样惊恐尖叫着,拉了她慌不择路地逃窜着。端木欢颜教我的东西虽不少,独不曾教过我怎样应付一匹想吃我的狼!
给头狼追着,我再也觉不出什么疲累疼痛来,只顾逃命要紧,双腿虽给吓得打颤,可跌打滚爬间,我们行走的速度已快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我们连续不断的惊叫吓着了那匹狼,那双可怕的绿眼睛只是不远不近地如坟墓间的鳞火般跟着我们,不曾离去,却也不曾攻击我们。
终于挨到天亮,正在头疼不知该往哪里去的路,以及那匹不肯放过我们的狼时,我们忽然听到了一声朦胧的鸡鸣,从偏西北不远处的地方传来。
鸡鸣!
我和小惜对视一眼,虽是衣衫破碎,一头一脸的灰土,却是禁不住地欢喜。
有鸡的地方,就有人家,就有我大齐的子民!
我们离得救不远了!
但叫我们始料未及的是,那匹狼似乎也听懂了鸡鸣的含义,忽然咆哮一声,猛地冲了过来。
我们大声尖叫,慌忙逃奔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风扑过,走得稍后的小惜向前一扑,竟被那只狼按倒在地。
“公主快走!”
可怜这丫头一片忠心,这时候还在催着我。
我又惊又怒,眼见小惜背上连衣衫带血肉被那利爪撕裂,此时倒也不怕了,折返身来,提过路上拣来防身的一根粗树枝,狂叫着没头没脑地冲着那匹狼狠命打去。
狼吃痛,嘶吼着放开小惜,又向我扑了过来。
我掉头急奔时,只觉身后传来小惜的惊叫,呼嗤呼嗤的吐气声已紧衔而至。正头皮发紧时,只听“嗖”地一声,一道黑影迅速从耳边滑过,忙回头看时,那匹跟了我们半夜的狼正腾纵而起,惨厉地呜咽叫着,从半空落下。
一道白羽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其咽喉,在它凌空扑向我时将它射倒。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小惜半身是血,却不知疼痛般冲到我跟前。
我忙掩了她的唇,给她一个噤声警戒的眼色,才转头望得羽箭飞来的方向。
一棵老梧后,正转出一名猎户装束的壮年男子,诧异地望着我们,收了弓箭走过来,问道:“两位姑娘是……”
我已在他走来时平稳了气息,笑着上前行礼:“这位大哥,我们姐妹是上清寺后别院里的侍女,半夜里有山贼攻来,慌不择路便逃了出来。不想迷了路,又遇着了狼,如果不是大哥搭救,我们姐妹只怕要葬身狼腹了!”
我的衣着早在山林奔逃间肮脏破碎,头发更是凌乱披散下来,此刻绝对分辩不出什么公主侍婢来。
那猎人闻言点头,道:“原来有山贼来攻,怪不得半夜里这样吵。上清寺却在山的另一边,你们想回去,从我们村子的后面绕过去就是。不过只怕两位姑娘奔波一夜也累了吧?不如先到我们家休息半天再动身吧!”
我们早已筋疲力尽,手足俱软,何况小惜背上又被狼抓伤,自是不可能再赶路,忙连声道谢:“如此就打扰大哥了。请大哥放心,等我们回去禀明了小姐,必定重重谢你。”
这看来朴朴实实的猎人遂点一点头,扛了那头死狼,领了我们一路向前。
知道有救了,我们顿时松了口气,相扶相携着,一步一步向前蹭着,走得竟比那扛了死狼的猎人还慢许多。
好容易到得有人烟处,才觉出那个山村极小,才不过八九户人家,茅庐竹篱,矮檐破户,简陋得无法想象。但想到我们终于摆脱了追兵和恶狼时,连篱边踱着步的鸡鸭在我眼里都变得出奇地稚拙可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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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才脱狼爪,又入虎窝!其实很多亲都猜对了,事实上是两拨人在打她的主意呢!
风云变,夜起龙虎争(六)
只是背心上腻了整整半夜的冷汗渐渐干去,我开始觉出几分冬日清晨的冷意来,冻得连打了几个寒噤。
小惜担心地搓着我的手,可惜她的掌心比我还凉,实在没法传递什么热力给我。
到得最东边的一户人家,那猎人高声唤道:“小松儿,快叫你哥哥来,一起剥狼皮,准备做腊肉喽!”
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欢快地应了一声,从屋中奔了出来,黑黑的头发总角于头上,看来说不出的眼熟。
猎人又看我们一眼,道:“你娘呢?让她找些伤药出来,有人受伤了。锅里有粥就去盛两碗过来,这两姑娘只怕也饿坏了。”
小松儿应一声,冲着屋中大叫:“哥哥,娘!快出来腌腊肉啊!还来了两个大姐姐呢!”
他说着,转过圆圆的眼珠子盯向我,忽然露出奇怪之色:“咦,这姐姐我似乎在哪见过?”
小惜忍了背上的疼强笑道:“我们住在上清寺后的别院里,莫不是偶然外出时和小兄弟碰过面?”
小松儿摇头道:“不是你,是她!”
他指向了我。
而我已经心虚地暗暗叫苦了。
我已记起,当日初遇阿顼,他正是因为我的侍从抓了小松儿的哥哥而出头,当时指认我侍从的,正是这个毛孩子小松儿!
什么叫冤家路窄,我算是见识到了。
小松儿沉思片刻,果然想了起来,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叫道:“啊啊,我想起来了,你啊,就是你和阿顼哥哥打架的啊……”
话没说完,那猎人已一个爆栗打了过去,斥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个姑娘家,能和阿顼那个大英雄大剑客打架么?快滚灶下去看有没有粥。”
我不敢问他们关于阿顼的任何事,可已猜到,这户人家正是阿顼当年借居的地方了。
相山,真的很小。
而天下,却太大了,大得很多人都想拥有,却无法有足够的力量握在手中;同样,大得足以让一个人融入其中,再也休想找得回来。
亏得那猎人并不信小孩子家的话,依旧招呼着我们,让小松儿的娘给我们备水草草洗了手和脸,又拿药给小惜涂了,这才盛给我们一人一碗薄粥。
我这辈子没用过这般粗糙的洗脸巾子,也没用过那样粗劣的自制陶碗,但捧着稀粥喝时,却觉那可照出人影的稀粥极是香甜。
抬头看小惜时,居然也是一脸的满足。
原来幸福是对比出来的。
有落差,就有快乐。
正在暗自庆幸时,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似困得不行,即刻便要闭上眼睡去一般。
大约逃了这么久,太累了吧?
眼睛余光,瞥到小惜打翻了碗,已经趴倒在桌上时,耳边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男童口音在问:“爹爹,是阿顼在找她么?”
男人回答:“不,是大魏皇帝关注她很久了……”
大魏皇帝……
我的梦忽然寒冷,寒冷而黑暗,犹如一座黑沉沉的大山迎头压下,再也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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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点模糊的意识时,周身的骨骼,如散了架般疼痛而无力着。
听得车声辚辚,马蹄笃笃,我想起了那突然的晕黑,以及关于魏帝的对话。
我阻拦不住自己的心惊胆寒。
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时,挣一挣手,发现自己正被用宽大的布条绑在一辆马车的长椅上,用厚厚的锦衾覆住,随了马车的颠簸而左右摇摆着,颠得周浑身肌肉更是疼痛得厉害,禁不住呻吟出声时,细弱无力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但车厢前的鸦青色竹叶纹布帘一动,已有人探头张望,发现我睁着眼时,立时走了进来,笑道:“公主醒了么?”
我张了张嘴,觉出了唇边干裂得已经绽开,微微的血腥味慢慢浸渍入口中,可舌头依旧涩滞地转挪不动,连应答喝问的声音,都只是转成了有气无力的模糊颤音:“谁……你是……谁?”
努力凝定着眩晕中重着的人影,慢慢将那人打量清楚,却是一个富富态态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俗气的金丝绣边金红缎袍,笑容可掬如弥勒佛一般,绝对是个我没见过的人物,更不像那个竹山小村里能走出来的人物。
“公主不必管在下是谁,在下只负责护送公主一段路,等过了江,公主便不会再见到在下这等俗不可耐的讨厌脸孔。”
这人倒有自知之明,我心底想骂却无力或不能出口的话,他自己倒说了。
过了江……
我慌乱起来,挣扎着,努力想挣开牢牢捆缚住我的布条。
这中年商人依旧一脸讨嫌的笑容,躬了躬身,道:“公主,您别乱动,想起身吃饭解手什么的,只管吩咐一声,外面自有外人服侍。”
我不过挣扎两下,便知是徒劳了。
不知是因为那夜逃命耗尽了力量,还是那小松儿父子在粥中下了什么药,我的手足竟无半分力道,心慌气短间,白白沁出了一身的虚弱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