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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汪凡来到河边,在一棵樟树下坐下来。凉风吹过,身上清爽了许多,
大脑也似乎慢慢地有了灵气。他决意拿出全身的文墨功夫写好这封慰问信。让马主
任改变自己的看法。似乎有了灵感,脑瓜子像这河水一样清澈了,词句儿哗哗涌来。
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蜡烛精神无私奉献等等等等。马主任看了一定很满意,老师
们读了一定很激动D他亢奋了起来,几乎坐不住了。这时,他很诗人气质地想,这个
中午也许就是他一生的转折点,这个地方也一定很有纪念意义。不由得庄严地望望
这棵樟树。我汪凡日后若成就什么大的事业,这棵樟树也就神圣了,说不定也可以
在这里修个什么亭台楼榭,警策后人。
他急不可耐了,似乎马上要去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匆匆往办公室走。穿行在
大街上的人流中,竟也鱼行水中一般感觉不出平日的拥挤与嘈杂。离上班还有四十
分钟,他开始奋笔疾书。很快,一封三千多字的慰问信写成了。那种感觉,同往日
写成一首自己满意的诗相比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似乎发现自己天生就是写机关公
文的料子。
上班铃响了,张大姐第一个进了办公室,说了声“中午也不休息呀。”汪凡想,
这大约相当于老外讲的“日安”了。这时,马主任进来了,张大姐有意让马主任听
见,高声道:“小汪真不错,中午也加班。年轻人精力旺盛。”
汪凡微笑着说:“哪里哪里,任务到头上总得争取时间完成。”耳朵却竖着,
想听听马主任的反应。
马主任反应冷淡,只说:“我在这个年纪,经常加通宵班,那时办公室哪有这
么多人!”
汪凡马上应和:“是的,我们这一辈人确实应该学一学老同志的作风。”
刚准备交稿,汪凡想到马主任平日对同志们的谆谆教导,工作态度应严谨啦,
应认真负责啦。于是又埋头细细推敲。反复琢磨之后,觉得已十分完善了,简直千
金不易一字。然后工工整整地誊正,俯身交给马主任,说:“我肚子里的墨水已全
挤干了,自我感觉很不满意,劳您细细斧正。”
马主任正在批阅文件,头也不抬,只说了声:“放在这里吧。”
见马主任这么不以为然,汪凡的自信心又开始动摇了。甚至有些紧张。抬腕看
看表,还差两个小时才下班,就翻出一些资料,装模作样地看,眼睛的余光却瞟着
马主任。始终不见马主任动那东西。临下班,见马主任把汪凡起草的大作装进了公
文包,看来要晚上再看了。汪凡这时突然觉得很累。原来他中午要休息的,不然下
午一定打瞌睡。今天全因那紧张劲儿才不觉困乏,不然肯定会没精打采,马主任又
会怪他上班不认真了。唉,辩证法真伟大,下午虽然紧张得难受,却消除了倦意,
不然在马主任的印象中岂不是雪上加霜了?
第二天一上班,马主任就叫了汪凡:“昨晚我看了,修改了一下,你誊正吧。”
汪凡接过一看,见自己的得意之作被马主任斧正得只剩下“全体教师同志们您
们好”了,额上顿时冒了汗。他坐下来小心地誊着,手微微地发抖。见马主任谁也
不看,也不哼《国际歌》,只埋头不声不响批阅着文件,心情一定又不佳了,绝对
是因为我汪凡起草的东西不如意,让他熬夜了。汪凡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边誊着,
一边极刁钻地挑剔着语法和逻辑错误,发现了两个错字四个别字,也故意将错就错
地抄写不误。誊正之后,照样很恭敬地交与马主任,十分谦虚地说:“看了您修改
的,悟到了好多东西,那底稿我留着,与自己写的再作比较研究,进步会快些。”
马主任满意地笑笑,说:“互相学习嘛。你们年轻人脑子活些,想进步是容易
的。”
汪凡暗自却处心积虑地想:留着那废纸,搞文学创作是个素材,起码是个上等
的笑料。
四
过了些日子,汪凡很得意了。马主任经常交些材料给他写。张大姐总在一边鼓
励说,要争气哪,不要辜负马主任的一片苦心。还列举了不少市领导都是笔杆子出
身的,好好干,有出息哩。汪凡十分感激,十分激动,觉得自己眼前一片云蒸霞蔚,
灿烂辉煌。可没有一篇材料不让马主任修改得面目全非的。久而久之,汪凡似乎确
实明白自己的文墨功夫不及马主任,对自己创作的诗和散文也极不满意了。借了贾
宝玉的话自责道:什么劳什子!发誓不再订阅文学刊物,报纸上的文艺副刊也再无
兴趣浏览。偶有文朋诗友问及创作之事,便华威先生一般地笑道,太忙了,太忙了,
哪有时间写?心里却表示极大的轻蔑:还搞那玩意儿,小儿科!前些年自己也那么
幼稚,搞什么创作!在马主任面前越发谦虚起来,对这位上司修改过的材料斟词酌
句地研究。后来竟萌发了一个简直具有革命意义的大胆构想:发奋十几年,争取写
一本关于机关公文的专论。原来他发现如今机关通行的调查报告,经验材料之类的
文章,无论是体裁,还是语体风格,竟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未曾学过的,新华书店能
见到的也就是《中国应用文体大全》之类,大全个屁,机关通行的许多文体都没有
论及,根本无视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这可是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啦!只怕发达国家
也没有专论。社会主义江山万年长,这党政机关流行的文体竟没有人研究那还行?
这个课题的研究任务如今算是历史地落到我汪凡肩上了。我一定填补这一社会科学
研究领域的空白。汪凡想到这些,有一种殉道般的崇高感,自己一个小人物也要成
就大事业了。
他很犹豫:是否应把这个大胆的构想向马主任汇报一下呢?马主任若知道他这
宏伟志向,一定会刮目相看,一定会更加器重的。转而又想,会不会被人看作狂妄
自大呢?一个小学数学都未过关的人也要攻哥德巴赫猜想?
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一次全室民主生活会上,他谈了这一远大理想,阐述了足
足十五分钟,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有板有眼的长时间发言。果然四座皆惊。
马主任做总结时,重点表扬了汪凡:“汪凡同志的想法很有意义。年轻人应向
他学习,关健是学他的改革精神开拓精神进取精神创新精神,汪凡同志……”
汪凡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了,表情却是平静的。这不仅因为马主任如此高度赞
扬他的种种精神,更因为第一次在如此严肃的场合称自己为汪凡而不是小汪。他感
到身架高了许多。记得大学第一学期开学典礼时,校长开口一句也是称同志们而不
是同学们,他马上激动起来。参加工作后就成了小汪,他感到很亲切。但这小字辈
的称谓在一般情况下又是别人居高临下叫你的,如今升格为汪凡同志,岂有不激动
的道理?
马主任的表扬似乎确定改变了他在办公室的地位。同事们在非正式的场合当然
不是很官方味儿地称同志,但再叫小汪似乎大不敬,多是叫江老弟,那口气甚至有
几分奉迎。马主任仍叫他小汪,他听了十分的亲切。尽管从未恋爱过,但他觉得听
情人昵称自己时,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汪凡有十二万分的信心在机关干下去了。他觉得还应全方位塑造自己成熟的形
象,让别人一看就是地道一个汪凡同志而不是小汪。细细反思之后,他精心设计了
自己。言行举止应更加老成、干练,外表形象还需革命一次,小平头当然要保留的,
黄帆布挎包务须革去,代之以黑色公文包。原以为背着那洗得发白的黄挎包很潇洒
自如的,连李向南都背,现在一想,简直是酸溜溜的诗人气质的尾巴,必须像阿Q
讲的那样:咔嚓!
于是汪凡破费十五元六毛钱买了一个黑色公文包,夹在左腋下,右手很干部味
儿地甩着。别人似乎都没有在意他的挎包革命,更无从体会这场革命的深远意义。
汪凡反倒感到高兴,因为这说明他从诗人气质到干部风度的演变是平滑过渡。改革
开放追求的最佳效应可就是平滑过渡哪!不然物价波动人心浮动社会震动怎么办?
偶然间,挎包革命让他明白了一些道理。那天,一位同事说他那个公文包很别
致,问是哪里漂来的。说到这漂字,汪凡平日也常听机关干部们讲,隐约理解其意
义,却并不深究。今天见同事们把自己也同漂字联在一起了,不免略略研究了一番,
原来意义丰富得很,但却是从《尔雅》到》说文解字》到《康熙字典》到《辞海》
哪怕是词洋词宇宙都没有解释过的。汪凡也无法给这漂字下个准确的定义,大概意
思是下基层吃饭抽烟拿东西之类都没有花钱。反正没花钱这是绝对正确的。有一点
似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漂同坐在家里接受别人进贡是两码事。坐在家里架着二郎
腿儿,老爷气十足,接受别人进贡,那个做法,讲得难听些,简直是收受贿赂!而
在工作中漂将起来,那可是顺乎自然的。仔仔细细地再琢磨一番,汪凡还发现,干
部们用这漂字,不仅使小节问题同腐败问题径渭分明,而且让语言风格变得隐晦而
潇洒。汪凡甚至想到文学艺术的表现能力真是太有限了,像这样一类艺术性极强的
语言,小说如何表现?影视如何表现?这漂字简直底蕴深厚奥妙无穷!
话又回到前面。那位同事问汪凡的公文包是哪里漂来?他说,哪里哪里,自己
掏钱买的。讲的确实是实话,表情却是不置可否。他并不想否认这公文包是漂来的。
因为他还发现,同事们好像都这样,从不坦白承认自己漂,也不据理否认自己不漂。
原来人们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意识——在外漂不开的人绝对是个废物,会被人瞧不
起。可这漂,尽管不碍廉洁,却也总有点那个。
汪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