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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东西方的奋斗-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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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事馆是幢硕大威严的石头房子,很有些年代了,一半作为公室,一半就是他们的住宅。院子则更大,热带的花草疯狂般生长着,菩提、芒果、木瓜、椰子、香蕉等树木杂乱无序,就像是片野生植物林。廖香词倒觉得别有情趣,喜欢空气中弥漫着的热带特有的甜蜜味道。她只用了一个广东老妈子,其他的园丁、司机和门房都是当地土人。她指挥他们将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辟出一畦菜地,三姊妹也常在院里瞎忙乎,母亲快乐地责备她们:“越帮越忙。”外交部很穷,拨款有限,就是领事的薪水,也常常拖欠,主内的廖香词能不精打细算么? 
  三姊妹饱览热带风光,饱餐热带水果,但也深受蚊虫、壁虎和老鼠的困扰。蚊虫大如蝇,壁虎大如鼠,老鼠大如猫,或许,小香梅实在太小,瞳仁夸大了这三物?但母亲也没有逞英雄,她给女儿们放下蚊帐时说:“呵呵,让我们一块勇敢地面对这一切。也许还有更糟糕的东西呢。”她指的是蛇,幸好蛇不曾突然游出吓唬她们。 
  领事馆并不寂寞,陈应荣本想雄心勃勃干番事业的,他忙忙碌碌。许多缅甸华侨也常来领事馆。他们包着头布、穿着衫子、围着纱笼,跟当地土人的装束别无二致,但他们一开口仍是中国话。华侨中多是米商,有的经济实力颇雄厚,为了祖国他们既肯出力又肯出钱,他们常跟陈应荣热烈地交谈着。当得知外交部迟迟拖欠领事馆的款项和薪金时,他们真诚地争着解囊相助。急得陈应荣连说:“不可不可,谢谢谢谢。”小香梅得机会,就像只小猫似地溜进来,双手托着腮帮听他们谈话。送走客人后,陈应荣会又气恼又好笑地说她:“看来,你是我们家的小外交官。”她便挺认真地问父亲:“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父亲感叹道:“华侨嘛,异乡异客,没有背景,没有传统,思想是无家可归的。他们家在中国,根在中国,希望祖国昌盛强大。”她似懂非懂,但记住了“根在中国”。 
  陈应荣若有公干去岛上诸国,小香梅母女也都随行。他们参观马来亚的橡胶园,看村镇夜间的坪上,男女排成两行,摇晃地舞着,女人手中摇着花手帕,唱着“沙扬啊!沙扬啊!沙扬是爱人?就这样呼唤着?最有趣的一次,全家乘着敞篷汽车游览果园,太阳灼人,全家人都戴着草帽,突然一只小猴从树上伸手摘去小香梅的草帽,旋即调皮地攀援树枝逃走。小香梅又惊又怕却又止不住快乐,开车的马来亚人开怀大笑,这笑声极富感染力,全车人都笑了。不敬言笑的父亲也哈哈大笑:“这淘气的小猴准知你是我们家中的小淘气!”可不,她这个小不点分明坐在中间嘛。 
  陈应荣还带着妻女去过越南。在河内、西贡,廖家都有亲戚,生意做得发达。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况且是亲戚。于是举办舞会,沙龙。小香梅发现,母亲又像北平时那样妩媚多姿、光彩照人。越南是法属殖民地,母亲一口流利的法语和淑女风韵,让在座的法国人都赞叹不已。当客人散去、灯火阑珊时,亲友感慨:“法国人真是个享乐世族,到哪都忘不了上流社会的一套。”母亲摇摇头:“别以为他们都是什么上等人,也许他们是在本国土地上呆不住的伪君子、骗子、男盗女娼,种族歧视、殖民政策成全了他们,让他们摇身一变而已。”夜阑人静,驱车回住所时,夜空湛蓝湛蓝,星星闪闪烁烁,这位母亲不禁又一阵恍惚,她又想起了她的蓝眼睛?他不俯视有色人等?这是人性的闪光?还仅仅只是爱她这一个黑眼睛?她不愿再作理性的思虑,车上有她的丈夫她的女儿们,这就是家。 
  三十八年后,陈香梅与越南有段不解之缘,她在美国参战越南中充当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角色,她有满心的委屈,那童年跟随父母的游历的回忆是否仍牵扯着她的心呢? 
  南亚半岛,屐痕处处,时光却不过一年。外交部经济拮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应荣又领着家小返回北平了。   
  福兮祸兮(1)   
  金色的童年像一扇打开的大门,你的未来将从这大门迈进。 
  ———格雷汉·格林 
  ·6· 
  “陈香梅,你飞得太高太远啦!” 
  “罗明扬,谁叫你想俘虏我!” 
  “可是,你也飞得太高太远啦!” 
  “我愿意,只要飞只要飞!” 
  “当心!当心线断!”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你总是出口成章,怪不得李老师这么喜欢你,让你一步跳到我们三年级!” 
  “我可是经过考试才跳级的呵,你不喜欢?” 
  “能不喜欢?要不我们怎能同级同班?” 
  两只蝴蝶筝在北平四月的晴空中一高一低、一远一近翱翔着,那色彩缤纷软软的花翅膀波动着,蝴蝶活了。 
  蝴蝶载着陈香梅的心上了天,尽管她的手指叫线弦勒得生疼,可她愿意。罗明扬比不过她,他告饶了:收了吧。 
  天近黄昏,这空旷中略见荒凉的城墙根下,只剩他们这对少男少女了。 
  罗明扬收得很顺手,陈香梅的线却断了,她跌坐在地,泪珠子啪哒落下。 
  “罗明扬,我的风筝———” 
  “陈香梅,你瞧,你的蝴蝶还在飞!” 
  真怪,蝴蝶没有附下,还在飞高飞远,是进入了罡风境界?然而,终于肖逝了。 
  “陈香梅,别哭鼻子,我的给你。” 
  “可是我的飞到哪里去了呢?” 
  “也许飞到地球那边去了。哎,我妈说,女孩儿放风筝,若是线断了,要嫁到远方!” 
  陈香梅跳了起来:“没羞!没羞!我不要听。”可终于破涕为笑。 
  各骑上各的小脚踏车,归家。 
  罗明扬的父亲罗文干与陈应荣都在北师大任教,两人交情甚笃。过从甚密。罗明扬的母亲常年病卧床榻,罗文干上哪都让儿子像小尾巴似地跟着,不知为什么,他一到陈家,就只爱跟小香梅玩耍。比香梅大两岁的他,反倒在葡萄架下老老实实听香梅讲故事;香梅被蜜蜂蜇了一口,疼得眼泪汪汪,他又能像个大哥哥,将她领到奶妈跟前,说只要用乳汁抹抹就行。他还敢领着香梅上他家院里耍,枣熟了,用竹竿打枣;柿子青时,他就急不可待爬上树采下给香梅,要涩她一口。两家大人就笑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许两人都有点早熟,都有意直呼姓名,像老师上课点名似的,其实,反见亲昵。 
  香梅跳级,两人同班后,两家都给他买了小脚踏车,一块骑脚踏车上学放学,甭提是多出风头的得意事。可一到学校,他们又故意冷淡对方,甚至互不搭理,这真是微妙有趣的事。所以,父亲仍半认真半玩笑地训她:“就你鬼心眼多!” 
  从缅甸回北平后,陈应荣便独立门户,在东城贡院买下一幢中西合璧的小洋房,带着庭院。大概他念念不忘的是男人当自立吧。几年下来,他又添了三千金:四女香兰、五女香竹、六女香桃。他有点灰心了,妻子生老六时,他将香词送到医院后,返身就又回到家中,他已经没有耐性等候最后的分晓!孔子曰:四十而不惑。他已年过四十,惑也不惑不惑也惑,命运怎么就这般亏待他,总也生不出个儿子来呢?如何向寡居广州老宅的母亲交待呢?母亲已好几次提出要他纳妾。不过陈应荣毕竟是崇尚赛先生德先生的新知识分子,灰心后也就了然淡然超然了。大女贝贝已念中学,抱怨陈香菊这名字一股丫头味,要改名陈静宜,他也就应允了,时代不同呗。 
  陈应荣与丈人廖凤书的关系依然如故,敬爱中摆脱不了些许依赖,因为在大学和外交部中,他仍脚踩两只船。依他的性情和兴趣,他很热心教书,也极满意大学教授这一职业。他爱大学校园的氛围,很看重每每周末学生三五成群地来到他家讨教叙谈,且以此为荣。但是,他的国家功底与校园中的鸿儒巨匠相比,是有差距的,他的长处是外文。廖凤书也依然如故。作为外交部的前辈,道德文章,让人敬仰。但他从不见大红大紫,倒也无大起大落。忘年交中除了长次女婿,又添了个叶公超。叶公超比陈应荣小几岁,也在北大任教,两人亦合得来,叶公超遂成为贡院陈家的常客,他深得香梅姊妹们的欢迎,都亲热地喊他“乔治叔叔”,这位乔治叔叔跟香梅一家的友情维系终生,胜似血缘亲。因为跟外公分开住了,香梅对外公的思念反更浓,一到礼拜天,她得空就骑脚踏车去外公家,跟外公叽哩呱啦个没完,说乔治叔叔,说罗明扬,说她的大朋友李洁吾老师。 
  李洁吾是香梅的级主任和国文老师。在孔德小学,李洁吾是最出众老师。一年四季,一袭蓝布长袍挂下来,秋冬加一条灰色长围巾,常常往肩后一甩,这样的装束有种中国知识男人的萧寒的美。他很年轻,刚从北京大学文学系毕业不久,他似乎很乐意教小学,并无怀才不遇的潦倒感。他讲课时那略带鼻音的东北口音很好听,“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三省沦陷,日本鬼子又在上海制造“一·二八”事变,且攻陷山海关,占领了热河,逼近长城,平津震动。华北之大,却摆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李洁吾每每说到这些,总是声泪俱下,极富感召力。香梅和同学们一样,对李老师顶顶崇拜。   
  福兮祸兮(2)   
  可是,有一回,这位李君的得意门生作文却得了个“丁”,李老师把她留下来,并要她将自己的作文念一遍。她始而心虚地像小老鼠一般吱吱念着,但渐渐地她声音大了,摇头晃脑,津津乐道。 
  念毕,抬眼看老师,老师的双眼炯炯地逼视着她,浓密漆黑的短发像是根根竖起,要是戴了帽子,可就怒发冲冠了。香梅收住淘气又低下了头。 
  “陈香梅,你以为你写得怎样?” 
  她不吱声。 
  “陈香梅,你对‘丁’服不服?” 
  她又抬起了头,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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