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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率先打破沉默,然而声音若罗刹,几乎要嗜人血脉:“父皇若是觉得事情还不够明了,尽可以宽赦沐云,儿臣等人不敢有丝毫违逆君上的言行。”沐云倏地抬起头看他,眼中徘徊的浅光瞬间既明且亮,似乎没料到李建成会就此放他一马。家音在心底冷笑,果然是个愚笨的蠢货,可是转而又是胸前积聚了喷薄欲燃的怒火,就是一个不堪的人凭什么有这个胆子去妄图玷污神仙般清丽纯美的忆瑶。
显然,李渊的尴尬与踌躇溢于言表,可在现场不乏他的肱骨近臣。宇文士及,裴寂,李纲,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解围。这个时候太子的立场再清晰不过,任他极度隐忍那字里行间流露的阴森狠决足以让所有人明白,赘言一句便是与太子为敌。更何况还有一个手握重兵战功煊赫的秦王。若今日因自己的挽护求情让沐云逍遥法外,来日他班师回朝,就肯默声吞下这屈辱的苦果善罢甘休了吗?
出乎人意料,竟真得有人替沐云求情,家音震惊地看着宇文士及,觉得这个人自己怎么会认识。
“陛下,依臣所见,此事不宜声张。前线战事吃紧,秦王殿下手中握有我大唐半数以上的精兵骁果。长安禁卫薄弱,若在此时走漏风声传至秦王耳中,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渊铁青的面色刚缓和了几分,顷刻间又凝重如铁。他的儿子,那个最难以掌握却让他最引以为豪的儿子当真会为了个女人背弃父子亲情,君臣纲义。视线触及擎柱上斑驳的血渍,一时之间他竟也拿不准了。
得到鼓励的神色后,宇文士及继续侃侃而谈:“臣认为眼下应尽快让杨妃娘娘入土为安,但若葬入宗庙又免不了造册入谱一番周折,这样一来知道的人也多了。”
李渊半阖双眼似是疲惫,微微点头示意宇文士及全权着手办理此事。
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大约是保住了,沐云忙不迭地叩首千恩万谢。家音实在看不下去了,随着不发一言径直往外走的李建成后面,经过宇文士及时听似压低了声音却又让所有人都能见地嘀咕道:“真是个好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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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破土,万物孟苏,转眼到了武德三年的春天。
沐云案结后不久太子便将秦王府里的三公子接入东宫亲自照看。其中缘由引人猜度,别的暂且不论,只是太子派去接三公子的沈良娣极会处事,附在在秦王妃耳边殷殷道:“王妃品行太子自是信得过得,只是前有杨妃不幸,不得不谨慎些。况且它日若真有个什么万一,又是在王妃眼皮底下,多少也得委屈着您。”
更多得,时时可以窥见平静不甘寂寞下的波澜。
春日天渐长,当暮阳没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恢弘气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得蒙圣宠的宇文士及看上去却并非常人所想象的那般春风得意,那日在太极殿前沐云前去谢他救命之恩,絮絮叨叨间突然前襟一紧被宇文士及揪了起来,听他恶声道:“告诉你我宇文士及不是什么好人,抛弃妻子,昧心谄媚,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有宫娥亲眼看见刚被解除软禁令的萧笙将沐云扔入太液池中,自己站在荫廊下冷眼旁观着不会凫水的沐云在水里艰难挣扎。当然并不会这么简单,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沐云隔些时日便总要添上些新伤。
偶尔进宫探望阿念的家音也会去看看萧笙,问过一次:“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你是害怕吗?”
萧笙兰芝般清逸的月白裘袍在墙帷下划出了道秀灵的半弧,半是冷漠半是颓唐地倚在墙上,冷笑道:“怕?我还有什么好怕得?没有人比我更想他死,但这个人不该我杀。“
家音仰眸看了眼玉琼飞茕,飘落的花瓣有着凄迷幻妙的色泽,像蒙冤的灵魄迟迟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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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捷报频传,被恐慌笼罩许久的大唐王朝终于见到了胜利曙光。美良川大捷,安邑之战,刘武周损兵折将已是强弩之末。武德三年四月,宋金刚介州大败后刘武周弃城逃亡突厥,秦王李世民顺利收复太原。
陛下龙颜大悦,遂派遣太子李建成率一众文武朝臣出明德门迎接凯旋之军。那日城峦下黑幡如云蔽天,绵延帝都千里的是勇挫敌军的威勇之师,李建成屏退左右随从登上城门,却叫了宇文士及作陪。
居高临下而望,有了另外一番感触。
秦王李世民高居马上行在队伍最前方,甲胄银剑如神来之将。那千里巍峨,万丈雍华,在瞬间都似成了点缀,成了这个年轻将领鼎盛年华上一枚绽放异彩的流云。
“你知道,本宫现在想什么吗?”李建成眯起眼睛逆着正午鼎盛的金冉耀光,淡淡问道。
宇文士及出于习惯总不免要在腹中揣测估摸一番,却发觉李建成微微倾了头,余光炯炯地看向他,那视线极通透又极浓稠。他心中骤然敞亮了,也没什么避讳道:“微臣斗胆,秦王殿下少年英才,风头太盛也太不知藏拙。”
几声嘹亮大笑,宇文士及惊愕地看着李建成,听他边笑边道:“本宫何等有幸能让宇文大人说一次实话,只是这次却又偏偏说错了。”见他眉毛微敛,似是沉思,又道:“本宫想得是,人生在世真正的考验未必是在战场,但愿今日之胜景不会是世民平生再不可逾越的至高点。”
终于听出了他的意思,宇文士及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位年轻储君这许多拐弯抹角的背后意图。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永远隐瞒,而秦王迟早会知道自己为沐云求情一事,不论曾经他们多惺惺相惜,也许日后秦王仍会对他倚重有加,终究会有嫌隙忌讳在里面,不复往日通透。而太子让他意识到了这些,是想拉拢他?宇文士及心中暗笑,他虽非君子,也已久历朝鸾起伏,任何事都有反复余地,唯有辅储之路,走了就不能回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猎鹰虽稚,总有羽翼丰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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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红如炙火,洋洋洒洒地落了一院。晚归的秋蝉在几缕疏枝上哀戚地鸣叫。李道玄站在一棵枫树下,任由落叶遮挡了字迹,小指上绑了厚重绷带的手紧攥着信笺,眼神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短短几个时辰,更好像有许多光景逐一在脑海中一页页翻过。带着浓艳靓丽的色彩来了,又渐渐化至淡薄灰暗地走了。从他和璃影在东宫的初相遇,见璃影被李元吉为难而出手相助到他将璃影从秦王府的刑牢里带出来。
在年轻气盛又正热情如火的年纪里,英雄救美就像写在绢帛上的诗句,带着柔软的浪漫又有水墨的清雅不俗,正适合收纳成记忆深埋心底。明明他们的相遇、相熟是这样的经历,可道玄总觉得璃影其实是不需要他来救得。一般的危险她凭着自己的灵敏总能躲过去,而躲不过去得,对于即将到来得她又好像并不害怕。明明如花似锦的年华,他却总能看到清艳明丽的眉眼中时常流露出的那种带有献祭意味的视死如归。
似乎所有于她身上都在走极致,来得突然,走得决绝,仿佛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得。
留恋?李道玄的思绪顿了顿,慢慢理出了头绪,在下定论之前他需得再去见一个人,如果连那个人都说璃影如信上所言‘外出日久,甚是思家;相去夕暮不能自已,是时归矣’,那他就死心。
可到了秦王府他又觉得哪里不对,李世民完全没有了方才新胜凯旋的年轻统帅意气风发的气度,反而面色苍白举止滞钝,像是丢了魂魄般仓惶。他像是从虚空里抓住一根断截的稻草,明知不可靠,却不肯用力好像生怕打破自己营造的幻想。
“就算你说得都是事实,可……”李道玄疑心自己听错了,那昔日清朗如玉的声音竟染了哽咽,带了沙哑,“怎会那么虚弱,在柱子上撞了一下,就……”
对面站着的宇文士及仰头叹了口气,极是不忍:“宫里的老嬷嬷验过了,说是生产时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过后又郁结忧思疏于调理,看着好像没什么其实早就掏空了,经不起这样折腾。”
李世民眼眸中仅有的一点光亮也迅速黯淡下去,神采全无竟像瞬间衰老了几岁,跌坐在榻椅上视线全然失了焦准。李道玄再也看不下去,走了进来方问了句“怎么了?”就听李世民极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带我去见她。”
显然宇文士及也听到了,面带为难地谆谆劝道:“陛下在宫中设了庆贺宴席,况且三公子还在东宫里等着殿下去接……”李世民倏然仰眸看他,眼睛里充斥着绝望与嗜血的猩红,一字一句道:“我说,带我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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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风清,莹草浅淡。这里种了大片的百合花,大片大片开在夕阳之下,由白渐红,一路蔓开,像云里裹了烟霞。花丛里有一抹月白的身影,像是要和百合花融为一体,待走进了些便听到飘浮起来的喃喃自语:“跟你说了这么多,会不会嫌我烦”,身影倚在了苍凉的墓碑上,仰望着天空像在沉思,“你一定在想,我隔三差五地就来跟你唠叨,是不是没有别的事可做了”,携了一枝百合放在鼻翼前轻嗅,轻轻合了眼:“从前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却觉得一天一天都那么漫长,大概度日如年就是这么个意思。昨天我去找阿念玩了”,声音里渐渐染了笑意:“他已经会叫舅舅了,长得真好看,可惜不是像你。”平地骤然掀起一阵风,吹动了围聚在墓碑周围的百合花四散飞去,萧笙感觉心底一凉,慌忙地站起来喊了声“瑶瑶”向前走了几步,蓦然停住了。
不盈余尺的距离,李世民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墓碑看,随风游荡的百合花轻飘飘得,在他身侧打着旋不肯离去,有种雀跃,有种流连。
萧笙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李世民根本好像没看见他似的。他便将目光投向了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