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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六
“够了!”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妄加评论。”他突然笑起来,空洞寂寥的笑声回荡在幽禁夜色中,如同浸入墨汁的泉水,渐渐染上暗沉。“既然这样,那我告诉你突厥你是去定了!我宇文成都得不到的人绝不会任由她在我眼皮底下与别人亲亲我我。”
我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你们宇文家可以蛊惑圣聪,一手遮天?我嫁与不嫁,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他嘴角微勾镌刻满嘲讽,居高临下俯视眼中竟掠过一丝怜悯,“你以为天下还是你们杨家得吗?实话告诉你,陛下是没办法才会应下突厥求婚。窦建德盘桓河间,朱粲拥聚鄂西二十万之众,翟让率领瓦岗寨围困洛阳,还有那个你救回来的李建成,他老子在太原也不安分,私下招募兵吏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想干什么。进献‘苕华’以表忠义,夏桀宠幸岷山二女,荒淫无度终至亡国。那亡朝灭种的不祥之物被陛下奉为至宝,不是莫大的讽刺是什么?现在满朝文武进谏陛下早日回长安,殊不知大隋江山烽火四起,遍地硝烟,陛下他是回不了长安了。”
宽大袍袖风灌如涌,在暗夜中猎猎飞舞,宇文成都大笑着消失在茫茫前路,我怔愣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不知怎么走回内寝,萧笙担忧地问道:“怎么脸色这样差,他都对你说什么了?”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浪迹天涯可好?”
“公主生病了吗?怎么开始说胡话。公主是帝皇之女,除了嫁人是不能离……”绾绾在一旁絮絮劝道,我浑然不顾只是全身凝着眼前之人,又问了一遍,“我们离开,你可愿意带我走?”萧笙柳月清风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躲避畏惧,干涩地轻咳几声,我忙轻抚他的背,莞尔道:“看看你,开个玩笑而已竟吓成这样。”
孱弱紧绷的身体略一舒缓,像是松了口气。待咳嗽消停却又满目疑惑地看着我,我没有躲避质询的目光,只是问:“我们还能回长安吗?”清俊面容浮上哀郁,优雅轮廓溢满忧伤,忽得抓住我的手,“答应我,即使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去了,你也要回去。”那双眸镌染着微风清月夜的哀愁,似脉脉泉水流动闪烁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促使我怔愣地点头。
他自然地将我揽入怀中,斜倚在他的肩膀上,看窗外如梦飞雪,烟敛云收江都影,白茫茫一片好似大地挽歌,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入心扉。令我突然想起几个字,不十分应景,循着来路觅不到丝毫缘由,却如同暮鼓敲击在心畔,一声重过一声。大限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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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前绾绾正为我悉心装扮,淡紫色舞裙上点缀着朵朵简雅高洁的杜衡花,白色缎带束于腰间露出白皙如凝脂的胸脯。她将我长发散下,掠起两鬓青丝以银饰簪于脑后,如瀑乌发翩飞婉转直到脚踝。我看向镜中自己,精致妆容晕彩,细纹铜镜如朦,竟看不清本来面目。
“陛下旨意,让公主在夜宴上跳‘骊舞’唱‘骊歌’,随后将这只红梅交给中意之人,收到红梅的人便是驸马。”语罢将刚刚采摘下尚沾着雪水的红梅交给我,细长枝茎婀娜多姿蜿蜒而上,其间芳梅缭绕醉人妖冶。我冷笑着将它扔到一旁:“什么‘花台点婿’父皇身边的林得意早就明示暗示过了,非什钵苾王子不选,即已内定偏做这些样子,只怕是为了待价而沽,将自己女儿卖个好价钱吧。”
绾绾紧张道:“公主不要乱说,若被人听去了那还了得。”我将红梅拿起,细细端详蓦然笑道:“‘浴雪红梅’在我的手中,我要给谁怕别人阻止不了,我看到时候那九五之尊如何出尔反尔。”绾绾手中珠钗骤然坠地,恓惶地惊说:“公主可不要害萧公子,依陛下性子只怕容不下他。”深觉她说得有道理,刚燃起的火苗被冷水浇灭,心中不免惆怅。垂首摆弄红釉瓷盒中的黛粉,心神怅惘,忽听宫娥禀报:“公主,弋莲才人求见。”
第26章 二十七
大兴殿里,婉转悠扬的《骊歌》浅浅徘徊,品尝美酒佳肴的君臣似乎闻到了兰花的馥郁芬芳。大殿中央的我身着淡紫轻纱舞衣,周围身着雪纱长裙的舞姬舞姿婆娑,摇曳生姿。柔软的身段如浮云浪蕊般翻滚,白色汪洋间一朵艳丽的花独绽,在层层叠叠的袖纱中若隐若现。
“清宵一轮曲,霜重骊驹倚寒路,君如皎月兮,孤飞两处风与雪。江寒还似烟波客,独影舟遥,莫问归处。”
伴着箜篌空灵的曲音,缓缓唱出,清凉嗓音初蒙夜色,连我自己都似是要醉了。手中红梅随着舞姿四处浮摆,我始终不曾看萧笙一眼,明知他就坐在那里,清风却未必属于我。
一曲罢,父皇已有些醺醺然,依靠在龙椅上淡淡看向我。我甚至朝他温婉一笑,轻盈跃下花台朝什钵苾走去,那个藏青色骑马装的人经太监宫娥给我指过无数遍,生怕我认错。迈着轻盈舞步,缓缓靠近,张扬眉眼间稚气未脱却有说不进的不羁狂傲,瞳孔闪烁着狼眸般的莹莹绿光,含着戏谑笑意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我冲他展颜,妖冶红梅轻扫过他身前木桌,骤然驶向另一个方向。
待乐声戛然而止,琉璃灯盏耀如白昼,那株沾染圣恩雨露的梅花已经安静地躺在案桌上。大殿内瞬间静若无声,众臣面面相觑,却听什钵苾轻笑一声:“呵……有点意思。”
一直处在光影阴暗中,试图被所有人遗忘的李建成拿起红梅未及一言,上前跪在御座下方将它交给深谙帝意的林得意。他的泰然处事无法挽救刚才还活色生香的场面瞬间变得尴尬起来,我饶有兴致地从容观赏,只觉这几日积郁心中的愁闷瞬间化为乌有。
内史侍郎裴矩上前道:“臣听闻李将军家中早有妻室,按理不和择选驸马的条件。想必是他方才与什钵苾王子离得近,再加上光线昏暗,公主看错了。”我不出言辩解,只是挑衅似得迎上御座微愠的目光,茫然天真地冲他乖巧一笑。这‘善解人意’的辩词君王未必领情,怒意渐浓拂袖而去,只余满殿不知所措的群臣外宾,先后悄然离去。
精心准备的宴会算是彻底被毁,我心情大好,挽上萧笙的胳膊向外走,眼前绿光一晃,是什钵苾追了上来。他似笑非笑道:“听闻中原女子面容姣好,性情温顺,今夜算是对这‘温顺’开了眼界。来江都多日处处受限,唯有今夜最为开怀。这都要多谢你,淮阳公主。”‘淮阳’是父皇为我亲拟的封号,只待我及卉当日昭告天下,连行宫中的人都不知道,没曾想他倒清楚。转而想到,许是父皇早就将和亲国书拟好交给了人家,那上面必是提前用了这封号。
略一昂头,傲慢地问:“那又能说明什么。”他笑意荡漾,“起码可以说明你是个真公主。”我不落下风地回道:“不管是真是假,凡是江都宫里的女子,即使宫娥配你都绰绰有余。”此言暗喻他番邦蛮夷,不配染指中原女子。我知道突厥人以狼为图腾,最是倨傲不容谛视,此番当面侮辱,他应该会知难而退吧。
谁曾料到他爽朗一笑,“就当臣下高攀,公主下嫁,这门婚事成与不成,也不是你我说了算。”说完扬长而去,身边萧笙责道:“你也太大胆了,不愿意和亲直言就是,竟然当众驳陛下颜面,你也不怕害了李将军。”我冲后方的李建成笑道:“笙哥此言差矣,我不是害他而是在帮他。”
他露出疑色,我解释道:“李将军进献‘苕华’有功,父皇曾金口御言宽恕唐公罪责。却又听信宇文化及谗言将他留在江都做‘质子’。如今被我这一闹,恐怕父皇巴不得将军赶紧回太原别坏了他的联姻大计。”萧笙恍然颌首,道:“这招棋走得险,你们就不怕陛下恼羞成怒杀了李将军吗?”李建成敛色一笑,颇有泰山压顶我自岿然的气势:“与其困囿行宫,日夜提防宇文家的暗箭,倒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能辟出一条生路。”
依我对父皇的了解,应该不会杀他。猛然又想起宇文成都说过的话,这算不算纵虎归山放龙入海,会不会留下遗患。转而释然,别说李渊未必反,就是真反,烟尘反王遍地都是会不会成气候谁也说不准。将最后一分顾虑抛诸脑后,道:“以本宫之见,李将军别忙着走,若父皇还没醉,遣返封地的圣旨只怕这就来了。”果然,话未落多时,林得意捧着明黄缎子颤巍巍地追上来,不外乎‘卿谨表竭忠’之类的说辞,李建成拿过圣旨,愁思紧锁的浓眉总算舒展。
见他唤过马倌这就要启程,萧笙问道:“将军不需收拾行装吗?”我笑道:“与李将军的性命比起来,那些遗落在偏殿的散物如牛细毛,不值一提。”李建成身躯一僵,反过身来看我,不知是要看穿隐藏在我眼底的心思还是探究他的心思是否被我看穿。我粲然道:“天下没有不散筵席,方才的‘骊歌’权当为李将军送行,一路走好。”凝结神思渐渐熨平,他低声笑起来,我疑道:“将军为何而笑?”他抱拳俯身道:“恕臣冒犯,公主的性子让臣想起了家中二弟,你们若有机会相见,必定一拍即合结成莫逆。”
“若有缘总有再见之日,只怕到时物是人非。”当时不知哪来感慨,日后才知竟是一语成谶。萧笙微蹙眉,想必是觉话中不祥,我也觉得年关将至此言过于凄凉,便以笑掩饰过去。远方一阵喧哗,依稀听人说‘走水’,抬眼望去果见西南方向火光冲天,盘旋于殿宇上将天空染成骇人绯色。
李建成收拾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