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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从心里直说的话,定然有价值。
燕横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朝孟七河说:是为了正义。还有良知。燕横一出口,山寨里立时哄堂大笑。
孟七河也失笑捧腹。
那么你们又何苦来找我?我先前不就说过了?我们当贼的,早就连祖宗都丢了,什么礼义廉耻也统统忘掉!你们还来跟我们说什么『良知』?王大人,你是不是书读得太多,读疯了?王守仁却对四周笑声充耳不闻,只是朗声说:不。我相信你们还有良知。他伸手指向唐拔的腰身。唐拔仍然紧紧提着裤头不放。
看。那就是你们良知所在。讥笑声顿时止住了。山贼一个个默然,无从反驳王守仁所说。
孟七河却跳出中央,将自己双臂的镶铜竹甲脱下,踢去一双草鞋,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下,一眨眼就将全身衣衫脱得精光,坦露出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裸体。
孟七河摊开双臂,无半点愧色地面对王守仁和燕横,脸上满是不服气的表情,像挑战般问:这又如何?把那个也脱掉。王守仁直指孟七河的颈项。
孟七河脸色变了。他伸手抓着那虎牙项绳,但久久无法把它扯下来。
这虎牙是他十五岁时,当猎户的父亲送给他的信物。全靠卖掉了那块虎皮,孟七河才有钱远渡去东北面的抚州城学艺,改变了他的一生。
小七,打死这头老虎,已经是我这生人最自豪的事情。父亲把项绳挂上孟七河颈项时这样说:可是你不同。你还可以干更大的事。孟七河躲开了眼睛,没能再跟王守仁对视。
——就好像王守仁变成了他已过世的父亲。
梁福通看见首领气势消失了,心中不忍,上前取下椅子上那块兽皮,披到孟七河的肩上。
我等你。
王守仁说完这句,就转身朝大门走去。燕横也戒备着跟随。
两人出了大门,再走往外头用竹搭建的围墙闸口。他们在空地上,沿途无人拦阻,山贼们只是默默目送这两条带剑的背影。
出了闸门外,他们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牵着马儿朝下山的路走去。沿途燕横一直在想:那孟七河属八卦门,总算是九大门派的名门子弟,怎么竟会沦为贼寇?
——他不知道的是:孟七河拜入的八卦门抚州支系,本身是从浙江的旁支传来,至江西已相隔了好几代,与徽州八卦门总馆已经无甚关系;即便学成后出外谋生,也没有名门的人脉帮助,虽然武艺还是正宗,出路却差得远了。
王大人……燕横迟疑地问:你真的相信他吗?王守仁稍一回头,看看已半隐在树林中的那竹围与草棚。他苦笑。
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吧?燕横搔搔头:也对……
可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王守仁的眼神收起了苦涩,代之以热切的光芒。
我希望相信他。
第四章学剑
童静沉默地蹲在街道前,拿着一根树枝,于沙土地上不知正在画什么,突然发现有个阴影从后面头上投下来。
她慌忙把沙上画的东西一手抹去,吃惊站起来转身,看见出现在身后的正是练飞虹。
你偷看什么?童静红着脸,急急又伸脚往沙土上再抹了几抹,恼怒地怪叫。
不就是看你在干什么。练飞虹嬉皮笑脸的说。他身上到处都包裹着被波龙术王武当剑法所伤的创口,但脸上轻松的神情浑未被伤疲影响。飞虹先生虽年迈,但毕竟也有日夕苦练数十年的体能功力,经过一个早上的休息,已经从新恢复精神。
练飞虹指一指那乱成一堆的沙地:我看见你好像在写字。写些什么?要你管!童静把树枝折断抛掉,扠着腰怒瞪飞虹先生,视线却落在他那层层包裹的右臂上。一想到他这两天展示的崆峒派超群绝艺,还有他为救护无辜而受此重创,童静就无法再恼下去,眼神迅即软化。
她拍拍手上泥尘,把住腰间的静物剑,迈步走在庐陵县城的大街上,要去察看巡视四处有何异状。
练飞虹戴上斗笠,左手拄着四尺鞭杆,也跟着童静走。
你有看见薛九牛那小子吗?童静摇摇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从前她这般被练飞虹亦步亦趋,总是很不快;可是现在荆大哥未回来,燕横又跟着王大人出城去办事,童静感到颇是寂寞,有个同伴在身旁还是比较好。
——特别是燕横,他一走了,她就觉得心里有点不自在……他们沿途遇见几群县民,他们都在按着王守仁的吩咐干活:有的忙于把仓库或大屋的窗户侧门用木板或家具封死,当成给妇孺和老人避难之地;有的正在收集竹竿,一根根地削尖成枪;有的把什么可用的武器也都搬出来,哪管是几代前打过仗、已经长满锈的刀枪甲器,还是家里日用的斧头柴刀。
昨夜一战,庐陵县民很是振奋——他们从没梦想过,世上有人能把波龙术王本尊打得夹着尾巴逃跑——但同时也知道这等于正式开战。
波龙术王走前留下的屠城预告,王守仁和练飞虹他们都没有告诉县民,以免造成恐慌,可是县民也都明白眼下形势。一如荆裂所说,他们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不少人看见昨夜那三十几具尸体之后,就索性执拾仅有的财物,带着家眷,天一亮就逃离了庐陵。
逃跑其实也不一定平安——外头郊道上随时有游弋的术王众马队出现,荒野里亦有其他贼匪肆虐。但他们宁可冒险:总胜过在城里等死!给别的山贼杀掉还好;给术王杀的人,死后也得当他们的『幽奴』!邻里曾经苦劝这些人留下来:到了外地你们要怎么吃饭?可是他们反驳:全家当叫化——不,就算连子孙都是叫化,至少也活着!结果本来已经减少了许多的县城人家,一个早上又走了三成以上。
但还是有人留下来。
他们遇见童静和练飞虹,都停下手上工作,恭敬地朝两人行礼,害得童静很不好意思地叫他们继续干活。
这些留下来的县民,都被王守仁和五位武者唤醒了。尤其看见了燕横、虎玲兰和练飞虹昨夜所受的创伤。
——面对暴虐,为什么挺身保护我们家园的,是这些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是我们自己?瞧瞧这些侠士的血。难道我们的血,比他们的还要贵重吗?
童静走着,观看县民在努力修整城门,他们还自发地唱起歌来,激励士气。
他们……行吗?童静忧心地问。
练飞虹沉默一轮,最后还是摇摇头。
庐陵县民虽然多,但占了不少是没有战斗力的童叟;青壮跑掉了许多,能打的不是太年轻就是太老。就当连妇人都上阵去,战力也是不够。相比如饿狼的术王众,县民就如一群羊。
——术王弟子一般虽不是高手,但有奇诡的暗器和毒药之助,更重要是杀惯了人。而昨夜来袭的波龙术王、霍瑶花这等头领,更加是狼中之狼。
即使杀得光术王弟子,也很可能是惨胜,令这县城从此荒废……童静知道练飞虹在这种事情上从不开玩笑,她忧虑地沉默下来了。
——那么只能靠王大人带回来奇迹……二人走到南面的城门附近,远远瞧见城墙顶上有一个身影。
那是岛津虎玲兰。她坐在城墙的一个石垛上,面朝着城外,支起了一边腿,把长长的野太刀抱在怀中,好像是靠着它支撑上半身。
童静看不清楚,兰姐到底是坐在那儿睡着了,还是在监视敌人来犯。
虎玲兰那阳光下红衣灿烂的背影很是美丽。童静出神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练飞虹叹息说:假如我也有她那么强就好了。练飞虹听了,心里虽对童静有这样的目标而暗喜,嘴巴却说:真正要成为高手的人,不会成天把『假如……就好了』这种话挂在嘴边。童静本想抗议,但却没作声。一来练飞虹的话确实对;二来她心里有事情想求他。
你的崆峒派武功……很厉害吧?她说时没有看着他。
当然。飞虹先生取下斗笠。夏风吹动他飘飘的白须,神情傲然,对自己毫无怀疑。
——本身很强的人,假如还要否认,那就是矫饰了。
你的崆峒剑法,比青城派剑法更强吗?练飞虹微笑:这个我无法回答你。你又不认真了……
不是的。练飞虹眼睛里散射出一股狂热来:不错,世上确实有的武功,比别的武功更强更厉害。什么『门派无分高低』,简直是狗屁废话!要是这样,世上又怎会有门派存在呢?『门派』这东西,说穿了就是一套套比别人更强的打架方法呀!
可是当武功精研到某个层次之上后,那就不是靠你练哪种武功去争夺胜利了。因为到了那个境地,不同门派的武功剑法,差距已经很小。到时候胜负的分野就要看『人』。每个人的天分和努力。还有运气。运气?
世上没有什么不讲运气的。比如说燕横那小子,他学的正好就是跟他单纯心性很切合的青城剑法。假如他很不巧生在平凉,拜入我崆峒派,我想他的武功造诣连现在的一半也没有。那是他的幸运。练飞虹想了想,又说:也是青城派的幸运。童静听到这儿不禁回想:自己在成都遇上燕横,并因此再结识其他几个同伴,学到这等名门大派的顶尖武艺;继而去了西安,得以目睹武当掌门姚莲舟的惊人绝学,又罕有地跟武当精英高手交锋……这些全部都是不得了的际遇。
童静沉思良久,然后垂头朝着地上说:你……可以教我……你的剑法吗?练飞虹兴奋得想要手舞足蹈跳起来。但他跟童静相处好一段日子,已经知道她脾性,于是强自压抑着狂喜的心情,故意淡然地问: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想把武功教给我的吗?童静急得跺脚。
我是问:为什么现在要我教你?童静的手指在静物剑那乌沉剑柄上来回抚过,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才回答:看着你们几个,都为了保卫庐陵受伤流血,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眼下强敌随时再来临,到时那些可怜的百姓,又不知道有多少个会牺牲!我是想,就算多练一天半天也好,也要给大家多添一点战力。童静话中自然流露着一股英气,练飞虹听着已忍不住咧齿而笑。他伸出左手,把腰间的崆峒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