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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飞虹仿佛给一盆冷水照头顶淋下来,刚才的气势瞬间消失无踪。
小静,你不可以这样说话!燕横这时忍不住斥责她:怎可以对练掌门这样无礼?昨天他还救过你啊!
童静这时想起,昨天盈花馆屋顶的大战,若非这个崆峒掌门及时掷出飞刀,她一双眼珠子很可能已被焦红叶废掉;又看见练飞虹此刻沮丧的样子怪可怜的,刚才那样说话确是不该。
但是燕横如此当着众人斥骂她,她要是当众道歉,岂非显得好像对燕横很听话?她只觉羞怒,脸蛋涨红,哼了一声,就自行跨上马背催马前行。
虎玲兰见她这脾气只觉好笑,随即上马去追了。荆裂朝练飞虹摆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也跟着前去。
燕横见练飞虹如此泄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上前抱拳说:前辈,我这……同伴得罪了,不要见怪。昨天前辈曾经帮助我们,还没有机会向你道谢……不如去前面的镇子,一起吃一顿饭好吗?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不错。一旁的戴魁也说:相请不如偶遇,练掌门请赏光。
练飞虹长叹了一口气,却也登上马鞍,随两人前去了。
童静在马背上回头,却见后面练飞虹也跟了在燕横后面。她猜到一定是燕横请他一起来的,这分明就是叫她难堪。童静更气了,驱使马儿奔得更快。
◇◇◇◇
刚在正午时分,一行六骑就到了灵台镇,此地正在西安与临潼间的道路半途,旅客甚多,茶寮馆子都有不少。童静挑了比较像样的一家饭馆就停下来。六人在二楼占了一张大桌。
有什么最贵的东西都拿来!童静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大小姐脾气又来了,掏出一锭银子重重拍在饭桌上。
也拿酒来。荆裂说。
童静觉得奇怪,因荆裂并不是特别好酒,平日上路,日间从来不喝。
有新朋友嘛。荆裂解释说。童静看着戴魁,这才恍然,又自觉在这个新同伴面前失态,腼腆地向戴魁笑了笑。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并不拘礼,酒菜一到就大吃大喝起来。荆裂等人也都向戴魁敬酒。戴魁喝了两杯,也就情不自禁跟荆裂讨论起昨日两人桌上那场比试来。
荆兄那记……真的妙!他比划着手肘:是什么招式?
不是中原的武功。荆裂微笑:是在南面叫『暹罗』的小国学来的。
『暹罗』……没听过……真的要跟荆兄学学。戴魁又再模仿那招,然后苦笑:我那时已经拼着不要一条手臂去挡了,要不是荆兄留了手,我这骨头不用等姚莲舟……
说到这儿戴魁摸摸骨折的左臂,沉默了下来。自然是因为想到死去的师弟李文琼。
荆裂把一碗酒奠在地上。
这一碗,敬给心意门战死的好汉。
戴魁猛地点点头,也奠了一碗。其余的人都被感动了,亦一一奠酒。只有练飞虹,自顾自在呆想什么,压根儿没有听他们说话。各人都见识过他行事说话带点痴狂,也不怪他。
练前辈……燕横在旁轻声问:听说你跟我师父是多年的朋友,不知道……却见练飞虹似仍充耳不闻,问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童静固然鼓着闷气,死也不肯瞧练飞虹和燕横那边一眼;练飞虹又不知正在想什么;戴魁则因念及同门之死而喝着闷酒。席上气氛颇是奇怪。
荆裂吃饱了,捧着酒碗走到二楼的一列窗子前,俯视下方城镇街道的景色。
燕横趁这机会走过来。
荆大哥为什么不说一句?燕横指一指练飞虹:这事情怎么办?
不用心急。荆裂呷一口酒。他很快就会过来。
果然,练飞虹已经站在他们旁边的另一扇窗前,倚着窗垂头叹气。
前辈。燕横不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收小静作徒弟呢?
练飞虹眯着眼睛,用一种你这也不知道?的表情瞧着燕横:当然是因为昨天她刺那一剑呀。
就只是……一剑?
我飞虹先生沉迷武道数十年,绝不会看走眼的。练飞虹远远瞧向童静。童静因为他离席而放轻松了,正在大吃大嚼,也跟虎玲兰说起笑来。
就凭那一剑,我敢说,她是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
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这形容,在武林中早已经给用得滥无可滥。但是出自名动关西的崆峒派前掌门之口,却自有一股不同的份量。
姓荆的。练飞虹盯着比他年轻了三十几年的荆裂:你肯教她,也是因为看上了她的天分吧?
没有。荆裂这时并没有笑,而是很正经地回答:最初我只是给她的热诚打动。昨天那一剑,我也是意外极了。我得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燕横看见荆大哥的表情,知道是认真的。他不禁也瞧瞧童静。他当然也看见昨天她那剑,还想是不是幸运。但假如荆大哥和练掌门都这样说,那就绝不假了——童静隐藏着非常了不得的才能。
想到这儿,燕横不禁流出冷汗。
——要是由我来教她,岂非浪费了?
这时练飞虹的视线落在燕横脸上。
我自知这一生,都当不成最顶尖的高手——从我认识你师父何自圣,见过他的剑法之后就知道了。练飞虹说时收敛了平素的狂态,却也没有不忿或悲哀,只是很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如今年纪老了,武功气力就更比盛年时退步。唉,余下的这些日子,我再也不能在武功上追求些什么了。
他如此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的遗憾,令荆裂露出敬佩的表情。
——一个武道狂迷,看见了自己天分的顶峰,又敌不过岁月的消磨,实在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所以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就立下了决心:在我有生之前,要培育出一个绝顶的崆峒传人!练飞虹又继续说:那么我飞虹此生,就算不能以顶尖高手之名,留存在武林史上,也好让人记得有我这个名师!可惜,甘肃平凉一带地广人稀,我也收了几个好徒儿,但他们并非我要找的材料……直到昨天看见这娃儿……
练飞虹以充满盼望的眼神,瞧着正在努力吃饭的童静。
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旷世美玉。崆峒派的『八大绝』奇技,有一天就在她手上完成!
燕横听见练飞虹这豪言壮语,大受感动,马上就要去劝童静。
荆裂这时却说:我们也没办法呀……虽然只是认识了她几个月,她那硬性子,倒是很了解。就算我用师父的身份下令,她也绝不肯屈服……
那要怎么办?……练飞虹猛抓头发,抓得发髻都乱了。
我们两个都很希望帮助你。荆裂故意苦笑摇头:可惜真的想不出办法来呀……
你们两个……练飞虹瞧着两人,一边喃喃地说,突然眼睛泛出异样的神采。有了!有了!
桌子那头的童静听见他如此怪叫,不禁疑惑张望过来。练飞虹怕给她听见,搭着荆裂和燕横的肩头,把他们硬拉到更远的角落。
她虽然不肯跟我学崆峒派的武功……可是她愿意跟你们学呀!练飞虹压低声音说:只要我把崆峒绝技教给你们,再由你们传授给她便行了!
不!这怎么行?荆裂皱眉:你要教的是她呀,我们又怎可偷学呢?崆峒派武功应该是不轻传外人的吧?何况我跟燕横都各自有所属门派,燕横更是名门正派青城的传人,又怎可胡乱学别派武功呢?……
燕横一听荆大哥所说,和平日主张破除门户之见的说法相反,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反话。此刻燕横恍然大悟:
——荆大哥一直对练前辈爱理不理,就是要他自愿教我们崆峒派的武功!
荆裂知道这老头性格古怪,直接求他公开武技,恐怕会给拒绝,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怎会不行?练飞虹急忙反驳,完全不知道正在自投罗网:我好歹是崆峒派掌门——不,前任掌门,要教谁人,哪个敢反对?
他凑近燕横的脸又说:我啊,跟令师可熟得很。我看你的『雌雄龙虎剑』还没有学全吧?我见识过何自圣不少的剑招,这方面也可以指点你一二啊。
燕横双眼一亮。
除了武当派之外,曾经亲睹何自圣『雌雄龙虎剑法』而又仍然活着的人,恐怕世上已经极少;当中能有崆峒掌门这等份量和眼光的,更可能只此一人。燕横依稀听过吕一慰师叔说,师父还未接任掌门时,曾在外游历颇久,说不定练飞虹与师父曾经相处一段不短的时日,对他的剑法了解甚详。
——而且是三十来岁正当巅峰的何自圣。
对于一心还原青城派绝学的燕横来说,这是无可抗拒的诱惑。
好!燕横冲口而出。感谢前辈恩德!
练飞虹转头看看荆裂。
荆裂摸摸下巴的胡碴子。
唉,既然你这么恳求,我也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吧。荆裂以充满笑意的眼神瞧着燕横:不过有言在先,我们不归属崆峒派,也不会叫你师父的呀。
哼!以为叫我师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练飞虹冷冷说:连什么『前辈』也别喊!叫我『飞虹先生』或者『先生』就好了!
他拍拍大腿,转眼脸容变得狂喜,偷偷瞧了瞧童静,又高叫:刚才半点胃口都没有,现在可饿坏了!店小二!再多拿些吃的来!还要酒!
练飞虹飞也似的跳回自己的座位上。
燕横看着他的背项,眼里发出光芒。
这位名宿前辈,给了燕横一个意想不到的希望:能够跟已死的师父和已失落的雌雄龙虎剑,重新连系起来。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三
崆峒派之根据地于位甘肃省平凉崆峒山。西部地区因气候严酷,地广人稀,故此民风强悍,自古就有民间带刀练武护身的传统,渐渐发展出当地的古武术,远至秦汉时代的古辞书《尔雅》,已经有记载空同之人武这句子;崆峒地区也是西出关外的主要驿站,成为兵家必争及商旅必经之地,远来的外地军士旅人,甚至是西域外族人士,又把各种武斗技法传播进去;再加上崆峒山为宗教胜地,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修练之处,许多宗教的修道养生之法,诸如静坐吐纳之术,又与武术相结合,终于形成别具风格、刚健深厚的崆峒武道。
崆峒派真正开宗立道,乃是始于大约一百六十余年前,一代宗师飞云子集崆峒山上下以至平凉一带流传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