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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擦破了皮。”
这样想着,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觉到被牵扯着的不自在。顺着望过去,手背上是交错来回的几条白色胶布。下面插着一根针。源源不断地朝自己的身体里输进冰冷的液体。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坚硬的针,手指弯曲的时候像是要从手背上刺出来。
塑料胶管从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接通的倒挂着的点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缓慢而固定地冒着一个一个气泡。
上升。噗。破掉。
右边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静静地望向自己。
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们说把手放进37度的水里面其实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热度的。不会完全没有知觉。
易遥抬起头,齐铭合上手里的物理课本,俯下身来,看了看她的手背。检查了一下没有肿起来。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啸着的白光。在寒冷里显出微微的温柔感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齐铭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矮柜前停下来,拿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雾,浮动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晕倒了。不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瓶葡萄糖输完就可以走了。”
齐铭拿着水走过来,窗帘缝隙里的几丝光从他身上晃过去。他拿着杯里的水,吹了一会儿,然后递给易遥。
“你和你妈又吵架了?”
易遥勉强着坐起来,没有答话,忍受着手上的不方便,接过水,低头闷声地喝着。
齐铭看着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厕所。”齐铭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门关起来。光线暗掉很多。
忘记了开灯。或者是故意关掉了。
其实并没有区别。
只剩下各种物体的浅灰色轮廓,还有呼吸时从杯里吹出的热气,湿搭搭地扑在脸上,像一层均匀的薄薄的泪。手背血管里那根针僵硬的存在感,无比真实的挑在皮肤上。
易遥反复地弯曲着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体会着血管被针挑痛的感觉。
真实得像是梦境一样。
雾气和眼泪。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27
齐铭上完厕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处方单据,转身绕去收费处。找了半天,在一楼的角落里抬头看到一块掉了漆的写着“收费处”三个字的挂牌。
从那一个像洞口一样的地方把单据伸进去,里面一只苍白的手从长长的衣服袖管里伸出来,接过去,有气无力地啪啪敲下一串蓝章,“三百七十块。”看不到人,只有个病恹恹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这么贵?就一瓶葡萄糖和一小瓶药水啊。”齐铭摸摸口袋里的钱。小声询问着里面。
“你问医生去啊问我做啥啦?又不是我给你开的药。奇怪伐你。你好交掉来!后面人排队呢。”女人的尖嗓子,听起来有点像林华凤。
齐铭皱了皱眉,很想告诉她后面没人排队就自己一个人。后来想想忍住了。掏出钱递进去。
洞口丢出来一把单据和散钱,硬币在金属的凹槽里撞得一阵乱响。
齐铭把钱收起来,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走了两步,回过头朝窗洞里说,我后面没人排队,就我一个人。说完转身走了。淡定的表情像水墨画一样,浅浅地浮在光线暗淡的走廊里。
身后传来那个女人的尖嗓子,“侬脑子有毛病啊……”
医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齐铭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个医生的谈话。夹杂着市井的流气,还有一些关于女人怎样怎样的龌龊话题。不时发出的心领会神笑声,像隔着一口痰,从嗓子里嘿嘿地笑出来。
齐铭皱了皱眉毛,眼睛在光线下变得立体很多。凹进去的眼眶,光线像投进黑潭里,反射不出零星半点的光,黑洞一般地吸呐着。
“医生,易遥……就是门诊在打点滴那女生,她的药是些什么啊,挺贵的。”齐铭站在光线里,轮廓被光照得模糊成一圈。
刚刚开药的那个医生停下来,转回头望向齐铭,笑容用一种奇怪的弧度挤在嘴角边上,“年轻人,那一瓶营养液就二百六十块了。再加上其他杂费,门诊费,哪有很贵。”他顿了顿,笑容换了一种令齐铭不舒服的样子接着说,“何况,小姑娘现在正是需要补的时候,你怎么能心疼这点钱呢,以后还有的是要用钱的地方呢,她这身子骨,怎么抗得住。”
齐铭猛地抬起头,在医生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医生看到他领悟过来的表情,也就不再遮掩,挑着眉毛,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问:“是你的?”
齐铭什么都没说,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医生在后面提高声音说:“小伙子,你们年纪太小啦,要注意点哦。我们医院也可以做的,就别去别的医院啦,我去和妇科打个招呼,算照顾你们好伐……”
齐铭跨出去。空旷的走廊只有一个阿姨在拖地。
身后传来两个医生低低的笑声。
齐铭走过去,侧身让过阿姨,脚在拖把上跳过去。抬起头,刚想说声“抱歉”,就正对上翻向自己的白眼。
“哦哟要死来,我刚拖好的地,帮帮忙好伐。”
湿漉漉的地面,扩散出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来。
28
——是你的?
29
齐铭进房间的时候,护士正在帮易遥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粗暴地撕开胶布,扯得针从皮肤里挑高,易遥疼得一张脸皱起来。
“你轻点儿。”齐铭走过去,觉出语气里的不客气,又加了一句,“好吗?”
护士看也没看他,把针朝外一拔,迅速把一跟棉签压上针眼上半段处的血管,冷冷地说了一句,“哪儿那么娇气啊”,转过头来看着齐铭,“帮她按着。”
齐铭走过去,伸手按住棉签。
“坐会儿就走了啊。东西别落下。”收好塑料针管和吊瓶,护士转身出了病房。
易遥伸手按过棉签,“我自己来。”
齐铭点点头,说,那我收拾东西。起身把床头柜上自己的物理书放进书包,还有易遥的书包。上面还有摔下去时弄到的厚厚的灰尘,齐铭伸手拍了拍,尘埃腾在稀疏的几线光里,静静地浮动着。
“是不是花了不少钱?”易遥揉着手,松掉棉签,针眼里好像已经不冒血了。手背上是一片麻麻的感觉。微微浮肿的手背在光线下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还好。也不是很贵。”齐铭拿过凳子上的外套,把两个人的书包都背在肩膀上,说,“休息好了我们就走。”
易遥继续揉着手,低着头,逆光里看不见表情。“我想办法还你。”
齐铭没有接话,静静地站着,过了会儿,他说,恩,随便你。
手背上的针眼里冒出一颗血珠来,易遥伸手抹掉,手背上一道淡黄色的痕迹。
但马上又冒出更大的一颗。
易遥重新把棉签按到血管上。
30
十二点。医院里零落地走着几个拿着饭盒的医生和护士。
病房里弥漫着各种饭菜的香味。
走出医院的大门,易遥慢慢地走下台阶。齐铭走在她前面几步。低着头,背着他和自己的书包。偶尔回过头来,在阳光里定定地看看自己,然后重新回过头去。
日光把他的背影照得几乎要吞噬干净。逆光里黑色的剪影,沉淀出悲伤的轮廓来。
易遥朝天空望上去,几朵寂寞的云,停在天上一动不动。
31
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午休时间刚刚开始。
大部分的学生趴在课桌上睡觉。窗户关得死死的,但前几天被在教室里踢球的男生打碎的那块玻璃变成了一个猛烈的漏风口。窗户附近的学生都纷纷换到别的空位置去睡觉。稀稀落落地趴成一片。头上蒙着各种颜色的羽绒服外套。
易遥的座位就在少掉一块玻璃的窗户边上。
从那一块四分之一没有玻璃的窗框中看过去,那一块的蓝天,格外的辽阔和锋利。
她从教室走进来后就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塞进书包里,抬起头,刚好看到齐铭拿着水杯走出教室的背影。
她刚坐下来,就有几个女生走拢过来。
本来周围空出来的一小块区域,陆陆续续地添进人来。
化学科代表唐小米把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放到易遥桌子上,一脸微笑地说,呐,早上化学课的笔记,好多呢,赶快抄吧。
易遥抬起头,露出一个挺客气的笑容,“谢谢啊。”
“不用,”唐小米把凳子拉近一点,面对着易遥趴在她的桌子上,“你生病了?”
“恩。早上头晕。打点滴去了。”
“恩……齐铭和你一起去的吧?”唐小米随意的口气,像是无心带出的一句话。
易遥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这才是对话的重点以及借给我笔记的意义吧。”她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嘴上敷衍着,“啊?不会啊。他没来上课吗?”
“是啊没来。”唐小米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像是深海中无数长吻鱼的鱼嘴,在黑暗里朝着易遥戳过来,恨不得找到一点松懈处,然后扎进好奇而八卦的尖刺,吸取着用以幸灾乐祸和兴风作浪的原料。
“不过他这样的好学生,就算三天不来,老师也不会管吧。”说完易遥对着唐小米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露出个“谢了”的表情。
刚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从教室外走进来的齐铭身上。
从前门到教室右后的易遥的座位,齐铭斜斜地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地,冬日的冷白色日光把他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