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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欲知老孔是否真是如此,看官请读正文。
第一辑 空山疯语 我不幽默
《47楼207》是我在教书和科研之余胡乱杂凑的一本游戏之书。虽然说书中的许多文章引起过比较大的反响,我个人也颇有几分敝帚自珍,但我仍不过把它视为一种羞于出手的“非正品”,觉得作为一名北大教师,而且三十多岁了,写的书还是这个水平,“难见真的人”。可是书出版之后,居然一片褒扬之声,偶有几句批评,听着也非常善意。特别是这次,与几位朋友去南方八大城市巡回签名了一圈,所到之处,读…者的热情和真率简直令我无法承受。每到大学演讲,300人的礼堂往往要挤600人,南昌大学的窗台上都站满了学生,他们的党委书记说这是90年代从未有过的盛况,我恍惚又回到了80年代的北大。不论在当时还是事后,我都深觉愧对那些赤诚的眼睛和渴望的面庞。我经常这样回答学生:我的书写得很一般,你们之所以这么喜欢,这么激动,你们甚至说你们的中学、大学都“白念了”,那不是因为我的书好,而是因为现在的好书太少,坏书太多了。我们从事文字工作的人,应该向读者深深地道歉。然而使我渐渐不安的是,许多读者大概受此书“包装”的影响,把注意力过分集中在“幽默”问题上。经常拿我跟一些幽默作家比,褒也幽默,贬也幽默。进而认为书中越幽默的就越是好文章,不幽默的就是“水分”。近日各地报刊约稿,也指定要“幽默文章”。我一生最大弱点,就是不愿拂人之意。可是我幽幽地默默地想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还是把自己并不幽默这个隐私公布出来,起码要说明我不是人们一般意义上想象的那种“幽默的人”,这样,我就不至于幽默的牙掉了,硬往不幽默的肚子里咽了。
首先说我在生活中不幽默。我脾气不好,感情冲动,遇事认真,宁死不屈。我从小就因顶撞父母经常挨打,结婚后对太太不会甜言蜜语,经常恶意挖苦,把对别人太太的蔑视和仇恨发泄到自己婆姨身上。对刚刚三岁的儿子不是呵斥就是打骂,其实他不过是《三字经》背得慢一点而已。打完了还要问:“你说爸爸为什么要打你?”儿子挥泪答道:“养不教,父之过。苟不教,性乃迁。”在社会上,我疾恶如仇,经常跟售货员、售票员吵架,帮助弱者报复强者,帮助警察抓坏人,谁要骗我的稿费,我就琢磨着是砸他家的窗户还是直接砸他的脑袋。
在工作上,我因为从小营养不良,智商不高,一直靠刻苦勤奋来“比学赶帮超”。我现在的工作是文学研究,我一向视文学为很庄严很高尚的事情,从未存过游戏文学的下流心理,连“为艺术而艺术”的人我都为之惋惜,常劝他们走出象牙之塔,投身改革洪流。我自己写的文字,一向以有立场、有个性自负,所谓的“幽默”,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段,有时是为了说得含蓄,有时是为了说得精练,有时是为了说得形象,总之,一定是为了一个另外的东西,绝不是为幽默而幽默。我自认为最好的文章,并非那些“幽默”之作。孔子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我希望读者通过我的“幽默”去知味,去看到那幽默所指向的东西,看到我的严肃,我的认真,我的固执,我的迂腐,我的愤激,我的忧伤,总之是看到我的“不幽默”。我这样说,并非否定幽默本身的艺术价值,而是希望读者不要买椟还珠,看看盒子还算漂亮,最好再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珠宝还是魔鬼。就比如写学校生活的那几篇文章,并不是我为了逗乐瞎编出来的,那就是我真实生活的记录,连细节都是真实的,我的老同学们读了都非常感动,还给我补充了不少新的材料。我写它们无非是怀念一种东西,弘扬一种东西,这同时当然就意味着拒斥某种东西,批判某种东西。到处都有读者问“毛嘉现在在哪儿?”“头猛现在干什么?”如果没有严肃和纯真在里面,我想再逗乐的“幽默”也会过目便忘的。
有些评论把我和钱钟书、马克·吐温比,这些善意的比较实在是害我,使我受到了不少的背后嘲骂和暗中怀恨。其实我是比不了他们的。我最敬仰鲁迅的文字,但我一辈子也学不到。钱钟书的博学和机智也是我学不到的,但他的幽默在立场问题上跟我有非常大的不同,我不想学他老人家。至于林语堂、梁实秋,我坦白地说一句:不喜欢。我真心想学习的是老舍先生,老舍先生好像也很幽默,但他的代表作恰恰是并不幽默的、让人落泪的《骆驼样子》。还有活着的王蒙和王朔,他们的作品也是以不幽默的更好。立志幽默的人,往往容易成为别人幽默的对象。所以我立志要严肃,非常“幽默”的严肃。当刽子手的子弹没有打中牛虻的心脏时,牛虻捂着伤口说:小伙子,沉着点,瞄准了打。你认为这是幽默吗?朋友,请你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幽默”吧,因为只有意识到这一点,你才会穿透语言的迷雾,在“严肃”与“幽默”,之间,自由地翱翔。一时达不到这个境界也不要紧,只要你首先记住这句话:我不幽默。
(此文发表于《中华读书报》1999/3/10,此后指定作者写幽默文章者渐少。)
语不坑人死不休
赵忠祥大叔的大书——《岁月随想》,在祖国各地的书肆地摊上已经随想了颇有些个岁月,这本来也是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蒸蒸日上的表现之一,说明不管什么文化层次的劳动人民都可以写书出书,我们的扫盲事业已经从《夫妻识字》那种粉笔加黑板的苦难岁月,进化到“告别铅与火”的电子排版时代了。怪不得春节晚会上宋丹丹大婶激动地表示,要学习倪萍的《日子》,写它一本《月子》。这时导演给了赵忠祥和倪萍一个特写,看他们笑得多甜蜜,让人禁不住想唱:“黑咕隆咚天上,出呀么出星星。黑板上写字,放呀么放光明……”
可是,偏偏有好事者吹毛求疵,愣给《岁月随想》一书罗织了一大堆语法和印刷错误(详见《北京青年报》1999年4月16日第9版以及其他报刊其他版)。按照这些好事者的逻辑,凡国家正式出版物,尤其是印数达到一定规模,足可给出版者和作者带来可观的经济利润的出版物,就必须表达清楚,没有语病,否则就属于假冒伪劣,坑害读者,可以到“消协”去揭发控诉。这种逻辑应该说是很危险的,很容易被打成极左思潮,说你是破坏民主,反对自由,干扰市场经济。特别是,咱赵忠祥大叔是“全国第一脸”,把这张脸打肿了,全国人民都得跟着一齐充胖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赵大叔的大书写得还应该算是不丢人的,完全能够代表中央电视台的整体文化素质。我们不应该用学术著作的标准或者文学创作的标准去横挑鼻子竖挑眼。退一步说,学术著作和文学创作的文字质量又如何?内部人都清楚,那也是读着读着就要吃个沙子吞个小虫的。许多大书都以勘误表做陪嫁,结果勘误表还需要“再勘误”。我的一位朋友的博士论文,书中所有的“情感”一词全部印成了“性感”,什么“文学的审美性感”、“军民的鱼水性感”以及“居委会大妈的纯朴性感”一大堆,这能怪博士的语文水平差么?我以为责任主要在出版社。出版社的所谓“责编”,在我看来有许多属于“贼编”。他们很少有校对三遍以上的,最恶劣的一遍也不校,还经常把书稿的校对推给作者,不懂得作者自己是最不适宜做校对者的起码道理。校勘学上把校对比做仇人相对,校对者不但要具备鸡蛋里挑骨头的狭隘心胸,甚至要怀着搞一把文字狱的阴暗心理,才能把好质量关。自己的文章自己校,当然怎么看怎么水灵,这也就难怪赵大叔拍案而起,宣布《岁月随想》洁白无瑕了。我也想帮赵大叔说一句:“就算俺的书里有点小麻子大疤瘌,你们想咋的!出水才看两腿泥哩!”
事实告诉我们,语文水平下降,出版质量下降,是当前全社会的普遍问题。在一个连工具书都敢胡编乱造,连二十四史都敢随便雇几个大学生胡乱翻译的时代,咱们好意思单单欺负赵大叔这么个实在人么?如果说书籍一定要错误率小于万分之一或十万分之一才准出版的话,那现在的出版社可以全部查封,出版物可以全部烧毁。党中央的宣传部门三令五申要注重社会效益,但下面的出版部门就是惟利是图,只顾利用名人赚钱,而不替名人把好祸从口出的大门,结果是流毒甚广,不把读者坑害得火冒三丈不罢休。中国的大部分读者,是比赵大叔的文化水平还要低许多的,他们以为一个人天天上电视,年年闹晚会,比中央领导还要出风头,那肯定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金口玉牙,说啥是啥的。不但赵大叔书中的人生道理他们会牢记,以后见到动物时,他们也会模仿《动物世界》的语调憋着伤风的鼻子说:“春回大地,小袋熊发情的季节又到了……”所以说,读者无罪,名人也无罪,而利用名人效应去赚读者的人民那个币而又不认真把好名人的文字关的那些人才有罪。《岁月随想》等书的编辑质量问题,不应该成为名人出书的拦路虎,而应该成为名人们继续出版高质量著作的铺路石。谁规定非得博士硕士才能出书?有一句电影台词说:“解放才九年,要那么高的文化上大学,等于是把工农子女置之门外。什么是上大学的资格?这手上的老茧,就是资格!”赵忠样大叔等名人,也算是我们国家日夜战斗在第一线的辛勤劳动者,他们脸上和舌头上的老茧,就是他们出书的资格。不让他们出书,岂不是要把贫下中农的肺都气炸了?宋丹丹大婶就第一个不答应。所以,我理直气壮地支持赵大叔宋大婶们多快好省地猛出书,并把本文的标题郑重地赠与他们,只是这事实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