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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里去了。那是一个周六的、多云的清晨。
阳里和童大柱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骑在那个多云的清晨里。阳里骑的是杨鲁芽的车,童大柱骑着自己的车。他的车上放置了鱼竿、抄网、鱼饵盒子、水桶之类的东西。阳里戴着墨镜。两人一前一后的,两对轮子花里胡哨地飞快滚动着。
阳里怎么也看不顺眼这对夫妻车的那四个花轮子。眼烦着,但一路行程中,老是不由地瞥瞥童大柱翻滚不息的万花筒一样的车轮。看得出童大柱满眼都是对多云好天的赞美之色,脚步蹬得飞快。阳里暗暗想,这个老头动起来,不仅显得有活力,而且动作协调好看。从那次被杨鲁芽带上门初访之后,阳里又去过杨鲁芽家四次,三次是打麻将一整天,童大柱照例做了好吃的,餐桌上一般都有两种鱼,自然还是童大柱钓的;还有一次是杨鲁芽和综治小组长干了一大架,杨鲁芽当场差点哭了。晚上,杨鲁芽叫阳里到她家,阳里就赶紧过去像大姐一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宽慰了杨鲁芽很久。
今天的钓鱼计划是奢侈的,或者说是有情调的。那是个正在准备对外开放的东灵湖景区。东灵湖和外海相通,像个巨大的掐腰葫芦形。环湖是一批下岗工人,在区政府的扶持下,种植承包了的果园。除龙眼、柚子、李子之外,还有很多小油柑、柿子和番石榴;湖里养的全是鱼;沿湖还新修建了小木屋,颇有村野气息,马上就要对外游客正式开放了,按小时收费。童大柱一个老同学的儿子在这当临时负责人,童大柱在这钓过很多巴掌略小的黄刺鱼。这一周,童大柱说带着家人来,人家就特意安排了小木屋,还备有烧烤炉和一小篓木炭。以前,童大柱自己来,从来都是在湖边草地,钓够了就走了,没那么多名堂。
阳里利用了这个奢侈的,或者说有情调的钓鱼计划。
应该客观地承认,在这个多云的、微风送畅的早晨,阳里的确是不太想来的,直到童大柱手把手教她,怎么挂鱼饵,怎么甩杆,怎么观察水纹,她都没有任何不良念头,但是,后来她就有了,而且一旦有了这个企图,她就进入了非实现不可的意志力中。
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那个不良念头呢?
阳里似乎清晰,又似乎很模糊。
这个尚未对外开放的东灵湖,空气像湖水一样清凉,果林中不时有忽然惊起的鸟儿,在湖光水色拉着空旷的回音。阳里戴着墨镜,依在背阳的小木屋窗口;童大柱坐在小木屋延伸到水中的短栈道上,他戴着一个白色的运动帽。
开始童大柱就说,不要说话,鱼听到了就不来了。后来,童大柱说话了,先是回答阳里的小声的提问,后来说到下乡插队就兴奋起来,说他们在田里劳动的时候,怎么把农民的鸭子脖子一拧,一脚踩进烂泥田深处,然后再插一根稻草做标志;说怎么偷割村里农民家的猪耳朵、猪尾巴,后来村里所有的猪都成了光猪,光溜溜的没有耳朵、没有尾巴,杀都没法杀——抓不住哇!
阳里笑出了泪花。
事情是什么时候起变化的呢?起了一阵风,童大柱的帽子吹到了木栈道上,然后,它到了湖水中。阳里说,你经常帮太太洗头吗?
童大柱似乎愣了一下,偏过头,对着阳里所在的木窗口笑着隐约点了头。
为什么啊,她是大人!
童大柱呵呵而笑,你和我女儿小时候问的语气一模一样。
那你怎么回答她?
喜欢啊,我说,我不是也帮你洗吗?
阳里扔下看护的鱼竿,走到屋外的木栈道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两只腿悬空在湖水上晃荡着。
洗澡呢?
阳里仰着脸看童大柱,突然又冒了一句出来。童大柱显然措手不及,也许他没有想到,杨鲁芽会和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说自己的私生活,看阳里那种有些调皮又混着说不出的怪异的神态,他觉得这个女孩连自己的做爱能力,都有些了解。
幸好一只鱼咬钩了,童大柱猛然提杆,一尾鱼鳍、鱼尾鲜黄的鱼,在空中划着闪亮的线,扑喇喇地到了木栈道上。阳里蹲到了童大柱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童大柱把黄翅鱼小心摘下,换上一条新的青虫。青虫要38块一斤,像只千脚虫。阳里盯着盒子中的青虫红虫,她想,他听到了洗澡的话吗?没听到他不会这么专心地侍弄手上的活,他会像前面一样,很自然地教她;现在他一声不吭,肯定是听到了,不回答就是真的,肯定是真的。他不好意思承认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一般情况是不害羞的,特殊情况比女人害羞,对不对?女人呢,一般情况是害羞的,特殊情况就无耻了,对不对?
到底洗不洗澡呢,我说——你帮她——洗?阳里又跟到童大柱面前。童大柱看着阳里的眼睛,有一种比笑还友好的目光,他说,你这样说话,我老是觉得是我女儿小时候。
洗不洗呢?
你说呢?
童大柱说。阳里盯着童大柱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童大柱五官中,最年轻的是眼睛,没有一点眼袋。大的那只是双眼皮,小的那只单眼皮。童大柱把眼睛转开了。他说,你的浮标在动,快去看看,说不定咬钩了。
阳里是在童大柱钓上十一条鱼的时候,从栈道上失足落水的。她就是想失足落水。阳里会游泳,还是尖叫了一声,童大柱受惊的同时,一转身就跳了下去救她。尚未进入夏天的湖水,比阳里想象的要冷得多。
从水里出来的阳里,丰胸小蛮腰的身材毫无折扣地尽显,灰蒙蒙的大眼睛,在湿漉漉的头发下迷蒙地闪烁,青春无敌、性感逼人;穿上衣服的时候,童大柱身材还比较正常,湿衣贴身的时候,阳里看到他正在发福的、衰老的肚腩。
是童大柱把阳里抱出水。他们一起像落汤鸡一样,奔进小木屋。
童大柱把自己之前脱在小木屋的外套递给阳里,意思是包裹一下,他收拾了钓具就回去;没想到,阳里眼睛都不眨就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一下子全身赤裸。童大柱像被电击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蹲到了栈道上收渔具。阳里套着童大柱的米色的外套,晃晃着跟了出去,衣服刚刚遮住两条青春的长腿。
童大柱把渔线收起、收下铅锤。阳里说,听说,要是碰到老虎,你愿意自己喂老虎,让太太逃生?
童大柱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对话。笑了笑说,你进去,小心着凉。
阳里干脆蹲了下来,高仰着湿漉漉的脑袋。那个样子,就像鸟窝里张着大嘴等候妈妈哺乳的饥鸟。最后问一个小问题,阳里说,你真的每天,每天为你太太按摩——,阳里突然站了起来,外套已经敞开,她指着自己的雪白胸部和腹部,按摩这里、这里、这里,对吗?多少圈都是有定量的,对吗?你把它叫做必修课——
童大柱一巴掌啪地甩在了阳里的脸上。
这一掌太重了,阳里的左脸马上暴红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童大柱似乎为自己的举动吓住了,他咬住了嘴唇,对不起。他说得很轻,阳里几乎是看着他的嘴唇读懂的。阳里想笑,可是,因为疼痛和意外,泪水不由在眼眶里闪亮起来。童大柱眼睛里交织着惊惶和内疚,他停了手,不知所措地又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阳里闪闪的泪光,
阳里看着他,看着慢慢走回小木屋。童大柱盯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被钓上来的鱼基本都死了,活的也一张一合着嘴巴。童大柱呆望着水桶里的鱼,好一小阵子,然后,将收拾好的东西和一桶鱼,都提进了小木屋。
穿着男人外套的阳里,像个孩子站在那里,似乎是冷,似乎是无助。看到童大柱进屋,阳里把头低了下来。童大柱忽然心里别地一跳,他知道她里面仍然什么也没穿。但他终于伸手摸她的脑袋,摸他刚才重摔她耳光的左脸。阳里灰蒙蒙的眼睛再次泪光闪烁,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心里怎么会涌起如此的委屈感。
阳里说,我是你打过的第一个女人,对吗?
其实,呃,你还是个孩——
阳里没有让他说话,她猛地抱住了他,把嘴贴了上去。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先是僵直的,然后,她感到了他的胳膊圈住了她,他在用劲。但是,很意外地,童大柱还是推开了她。
九
争创安全文明片区的努力,不到一个月就泡了汤。小区铁路口平房竟然发生了凶杀案,凶手杀人后自杀。分管社区综治工作的杨鲁芽,从群众一发现血水流出那平房门外就报了警,就和责任区警察赶到了现场。她懊丧得不得了,警察一找到遗书,看清楚了现场,反而有点愉快,所以很有心情安慰杨副主任。
阳里站在不断吐口水的房东身边。女房东说,你哪里想得到?哪里会想得到?换了是你、是他,是随便哪个人,谁都想不到。呸呸。我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爱租房子给他住的。他们来租房子的时候,就是说兄妹嘛,我看见也干干净净。我要知道是婊子,再多钱我还嫌脏呐!呸。
阳里听到杨鲁芽责怪房东签了治安责任状都不好好把关,威胁要给她挂“不安全出户的黄牌”。阳里更好奇的是凶杀案本身,她想方设法地了解里面血流满地的情况。责任区警察就点点滴滴滴被她问出了他所了解的全部案件,害得一名办案刑警瞪了他们两眼。
被勒死的女人非常年轻,从门外这个角度,阳里能看见她的肚脐,而且觉得那个肚脐像活人睡着的肚脐,一点也不像死人的肚皮。听说生过一个孩子,但那个肚子看上去像阳里自己一样又紧又有弹性。可是,警察说,她的脸紫而肿,舌尖都挤出嘴外,挺狰狞的,看不出生前是多漂亮。
杀人者是个瘦削的小个子男人,脸上倒很白净,脖子以下据警察说就都是血了,阳里很想看到他,可是,她这个位置,一点都看不到。据说,他杀完女人后,先是躺在女人身边切腕(女人身边的床单上都是血),但是技术不太好,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