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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却细小,上眼皮厚重,好像压得眼睛挣不开,眼睛开合间,又能看到极长的稀疏的眼睫毛。
看到律师,蔡水清平静礼貌地点了个头。名律师说明是家里人请他做辩护人的。蔡水清笑了笑,轻声说,太浪费钱了。名律师很敏感,马上说你可以撤销委托。蔡水清抱歉地笑笑:我只是说说而已,请你别介意。
蔡水清离开棋友老辛的家的时候,是11点5分,还是暴雨如注。他在暴雨中艰难走到了大路口。他在等出租车,一直没有空车。在树下等车的时候,他全身几乎又湿了。还是要等。回家的路太艰难,他一定要汽车带他越过积水场、带他穿行15分钟的山路。他还担心今天晚上的膝盖会酸得睡不着,热水袋有用吗。没用。现在膝关节在雨水中,已经酸疼不已了。
一上车,他就闻到了浓重的味道,就像是一碟蒜茸醋碟,放置在一个狐臭的密闭空间。蔡水清掀了掀他的鼻子,看了司机一眼。他觉得司机个子很矮壮。司机说到哪,他就判断蒜味就是从那张嘴里出来的,酸味和狐臭味就不好判定,也许是前面的客人遗留下来的。
到哪?!司机很不耐烦。蔡水清说了,突然也非常烦躁,他使劲地摇下靠自己这面的窗。可是,与开始方向错了,他又用力地倒摇回来。司机猛地踩了刹车,一声大吼:关上!不知道在下雨吗!
司机不容蔡水清反应,倾过身子就摇上玻璃。事实时,这一开,蔡水清的右边马上被雨打湿了。蔡水清说,开条小缝。边说边再度摇窗。
司机一把拽开他的手。不坐下去!
蔡水清真的去拉开车门。暴雨猛烈地斜打进来。司机暴怒了:你他妈下呀!就他妈有这么不爱惜人家的东西?蔡水清把手收了回来。他不下,不是听到司机骂什么,而是他明白这个天气,拦出租车太困难了。
司机重新发动了汽车,恶狠狠地拧着方向盘。这是新车你看不出来?才买7个月,传送皮带就坏了,三四千块钱,一个月白干!还哪一家都不管,推来推去,技术监督局也不给鉴定。我们跑得就是时间钱,我耗得起吗我?今天自己掏钱刚换好,就碰上这狗娘养的大暴雨!这世界,谁他妈把别人的钱当钱啦?!
蔡水清说,你这车里味道太臭了!
臭?谁臭?谁他妈臭?不就是你们这些上上下下的人?!我闻不到,闻得到我也要忍;你受不了,下去!给我离远点!我可告诉你,出租车都是臭的,有本事你自己买奔驰宝马去!别来挤我们这些臭车!
蔡水清以势不可挡的猛烈姿势,又要摇窗。司机并不停车,他就那么把脸整个转过来死死盯着蔡水清。昏暗中,蔡水清突然有了一种照镜子的感觉。他觉得司机的脸似曾相识:卷曲得像非洲居民的头发,上下嘴唇像两个叠在一起的饼子侧面,厚而鼓出;鼻子宽阔,每个鼻孔都有自立门户的意思;眼睛却细小,上眼皮厚重,好像压得眼睛挣不开,但即使这样,它还是金属般地射出了猛兽一样的目光。在这样的雨中,出租车简直成了诺亚方舟,茫茫大雨中,到处都伸着急迫地、哀求式地招手。
蔡水清把玻璃摇了上去。司机轻蔑地弯腰在哪摸出一块布,用力擦着雾气白白的车内玻璃。蔡水清感到膝盖关节疼得非常厉害了,那种酸到骨头深处的、你摸不到的酸。蔡水清把掌心使劲搓热,然后紧贴在自己的膝盖上。汽车开得非常慢,不像是开在马路上,汽车更像是开在水中间,像007的交通工具,汽车游在河流的中流层。
汽车太慢了。钱红会不会湿着脚丫已经上了床?
汽车突然就停了下来。对不起,司机说,下吧。我过不去了。司机说对不起的语气,就像那个签证官员台湾女人说生日快乐。
蔡水清往外仔细一看,已经是到了响泉山山脚的路口了。蔡水清说,过去吧,不深的。你靠那边开。
司机说,对不起。请下。
蔡水清说,我刚刚赤脚走过,真的不深。
司机说,下去!我的车底盘低,万一熄火生意泡了不说……进水后一修我又他妈要花三四千。下!
那我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快!
蔡水清突然看到里面一辆出租车开出来,它慢慢地开过积水场。水深大约在它的轮胎中部。蔡水清说,看,它不是出来了,它也是桑塔娜2000型不是,我们过去吧。
司机说,对不起了。下!
蔡水清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已经湿了三双皮鞋、四套衣服;我穿过这一大片积水,还要走15分钟的山路,如果不是这样,我干吗坐出租车,我坐车就是要这一段路啊。你看这雨大的!
司机说,这跟我说,屁用!我还要做生意!
蔡水清只好打开自己的大提包。这包很大,平时能装杂志。蔡水清看到昨天买的、细长的蓝色纸刀盒。那刀有7寸长,刀刃上有细小的锯齿,像加长的水果刀。推销小姐说是切冻肉、切西红柿的。可是,昨天他忘了拿出来了。所以,现在他找钱包的时候,看见了刀。
你知道双立人牌吗?蔡水清问司机。司机以为蔡水清在找钱,他边擦着玻璃边说,不知道。什么双立人?
蔡水清说,是世界名牌。德国人用最好的钢制造了世界最著名的厨房刀具。质量上乘,做工非常考究,虽然看上去有点笨。一整套要两千多元呢,一把单菜刀也要600多块钱,但是,好用极了。
在擦玻璃的司机非常敏感,听到一个刀字,就猛地转过身来,蔡水清就在这一瞬间,准确地把刀子插进了司机的第五根和第六根肋骨之间。他很利索地转了两转,抽出刀子的时候,还是非常吃力。后来他就着昏暗的车灯研究了一下,果然,没有出血槽。
暴雨依然如注。蔡水清看着计价器,数出21元钱,放在脑袋歪一边的司机身上。他脱下皮鞋,揉了揉膝盖,然后拉开车门,慢慢走入积水中。
律师说,你为什么想杀了他?
蔡水清说,雨太大了。
律师说,他说了什么吗?
蔡水清说,下雨天,大家心情都不好。
律师说,你为什么会用刀?
蔡水清说,我忘了把刀拿出来。
‘律师说,为什么扎他胸口?
蔡水清说,顺手吧……我不知道,雨太大了……
律师助理说,被害人长得和你很像,注意到了吗?
蔡水清说,我还以为是汽车里面、昏暗中看着有点像。连你们也觉得很像吗?
律师助理点头,我看到的是他照片。你们就像孪生兄弟,太相像了。大家都这么说。
蔡水清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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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红是个安静和顺的女人,一种脱俗的气质,使她普通的身材和容貌有一种干净的魅力。这种美丽是需要慧眼的,不是一般急功近利的男生随便一瞥就能发现的。蔡水清在进入大学生活的一周后,就把眼光停留在这个和顺宁静的女生身上。他感到了她与众不同的光辉。当他意外得知钱红出自知识名门时,他为自己非凡的眼力骄傲。
钱红也很快注意到了新生蔡水清,和其他女生一样,蔡水清以其严峻挑衅文化人的天然粗糙,锁定了许多鄙视的眼光。同宿舍的女生说,丑不是他的错,可是,丑而恶,分明就是不可原谅的啦。
蔡水清的问题不是在丑而恶,更在粗鄙。有人当你的面,猛咳一口,或者在鼻腔里猛吸一口鼻涕,然后偏偏不吐,就那么兜在口腔里,然后,含糊不清地,和你说话,甚至说好几句话,他非得和你说完全部想说的话,才扭头把口腔中的黄痰和绿鼻涕,狠狠吐射出去,你受得了吗?还有女生说,蔡水清有时说着说着,口齿又恢复清晰,八成是把鼻涕或痰又吞下去了。
确实谁也受不了。
而蔡水清还恃才自傲得很,一年级后,不知受哪些艺术家影响,他就把他那头萨达姆一样的头发,留长,强硬梳成兔尾巴头,有时扮酷,不扎,蓬乱如炸方便面的长发,更是粗鄙得像在工地挖沟的民工,笨重的脑袋下,你根本找不到脖子。他就那样神情严肃傲慢地扛着一颗比贝多芬难看一万倍的头颅,在校园不可一世地走过来走过去。大家都说,那时候的蔡水清,简直张狂极了。
蔡水清公开地、热烈地开始了对钱红的追求。钱红避之惟恐不及。钱红还感到了脸面尽失。室友们也感到钱红相当于遭遇了劫匪。但是后来发生了两件事,可能是这两件事合起来,征服了钱红,至少那是一个转折,钱红不再拒绝蔡水清和她长时间说话了。
第一件事,钱红被开水烫伤了脚,在痛苦的救治疗养中,蔡水清挺身而出,无微不至、任劳任怨地全程照顾着钱红,前后一个月。开始,最有教养、从不出口伤人的钱红,也忍不住视他为走狗,但后来还是慢慢地接受了这只走狗的披肝沥胆的帮助;第二件事,在大学新生楼刚竣工不久,突然有一天,三栋大楼的侧面,全部被人喷写了巨大的字——生日快乐!钱红!钱红,我真的爱你。校方非常愤怒,追查肇事者。蔡水清站出来说,都是我写的。
鉴于他成绩过于优良(除了英语),学校严厉教育后,放了蔡水清一条生路。那些天,蔡水清像蜘蛛人一样,在风中,孤身登高清洗公共财物时,在众女生仰视的眼光里,简直像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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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红是认为已将蔡水清改造得差不多,才敢带他见自己家人的。之前,蔡清水绝不再把浓痰吊含口腔里说话,半天不吐;蔡水清定期修剪指甲,并能保持甲缝的白洁;蔡清水不可能吃饭再发出猪嚼食的欢快动静;蔡水清绝不再像父老乡亲们一样,继续打出整个村庄都能听见的、歌咏似的喷嚏;蔡水清和女性走在马路上,会自动体贴地靠外边车行道护行;蔡水清已经能很自然优雅地为女士实施拉门、拉椅子等绅士服务;蔡水清开始看英文报纸;蔡水清在公共汽车、飞机等任何公共场所,只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