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们都不配听马勒!——不配!——
戴诺对此有些记忆。她当时不认为自己醉了,只是控制不了兴奋的情绪。她反复纠缠一个人:马勒是我的你知道吗?马勒是我的你知道吗?我每天亲吻他——我从来不亲吻其他任何人。你知道吗?有一个男人拼命摇着头,奋力挤到她跟前,鹦鹉学舌地说,我每天也亲吻他。亲他!亲他!戴诺瞪着眼睛,愣着,突然,劈手就给了那人一巴掌。那人一把揪过戴诺的头发。他的脑袋还在猛烈地摇晃。那人是谁不记得了,但是,拉拉对那人耳朵说了什么,那人摇着脑袋就放手了。
酒吧装修得像个大型厨房,强烈的摇滚让戴诺耳朵吱吱鸣响不停。去年以来,她的耳朵听力在逐步下降。医生禁止她戴耳机听高分贝的强烈音乐,但是她还是难抵音乐诱惑。有时克制着音量开小,但是听马勒的第五交响,她从来不调小音量。
她奔向垃圾桶呕吐,还没吐完,拉拉扑了过来,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就往一面奇怪的蓝墙那跑,戴诺觉得好像要撞墙了,不知为什么没撞上,好像跳过很多长方形的碎布大包,冲上了大街。外面都是警车。警灯在街角无声地闪。拉拉也喝多了,步伐忽小忽大,两人勾肩搭背走得趔趔趄趄。戴诺说,走啦?不玩啦?
警察来了。你的摇头丸呢?
戴诺那时不知道什么摇头丸,但是她郑重地说,都吃下去了。拉拉摸摸她的喉咙:假货。我卖的都是真货。但是,我早不卖了。我知道今晚会出事。傻逼!他们一个都不听。我真的不喜欢做生意,我和拖拖不一样,拖拖和小鸡毛一样,小鸡毛和她爸爸一样,都是生意天才。我不是。
走楼梯的时候,戴诺跌倒了,连带着拉拉也摔倒了。两人就坐在楼梯上,继续聊。小鸡毛从小就很有经济意识。你懂吗?我妈妈没有调动的时候,我和拖拖和她在同一个幼儿园,我们大班,她是小班。星期天的时候,我和拖拖一有空,就想看她屁股。我们非常喜欢参观她的屁股。小鸡毛说,看一次一个巧克力豆。小时候,她家非常穷。小鸡毛喜欢绿色的。我没有绿色的,她就不让我看。如果我想看,就要付出两个蓝色的豆子。我只肯给她黄色豆子。小鸡毛说,那只能看上半身。上半身有什么好看,不是和我们一样。夏天的时候,小鸡毛妈妈在院子给小鸡毛洗澡,还不是只保留了小裤衩?我都看到了,上半身一点都不机密,我很生气,我说,你妈妈都没有说看了要给黄色的。小气鬼!你是小气鬼!告你妈去!
小鸡毛就哭了。小鸡毛说,不能告妈妈,妈妈说不能让别人看屁股。
小鸡毛非常爱哭,胆小,怕鸡,怕蚯蚓。有一次,拖拖为了证明鸡不可怕,把一只小鸡捏得屁股挤出肠子,小鸡当场就死了。可是,小鸡毛也快吓死了,哭了两天,看到我们兄弟俩就躲藏起来。
那天晚上,戴诺和拉拉就坐在公寓楼梯上,聊啊聊啊,然后就互相抱着对方的脑袋,颠颠倒倒地爬上7楼,撞进了拉拉的住处。
拉拉说,我经常想到那个晚上,因为你傻乎乎的,有趣极了。后来我有一次到法院找人,看见你在小法庭上,活像一只站在鸡笼上的斗鸡。法庭里没有什么旁听的人,只有两个扛摄像机的傻逼记者。你居然还那么凶,太不好玩了!太没意思了。
**************
镇里的司法助理员,约好在羊公村的车站等他们。
下车的时候,拉拉和戴诺像两只青面兽,两人一路都吐惨了。早上的茶叶蛋变成非常恶心的东西,统统都翻了出来,彼此瞥见了对方的呕吐物,就引发自身反胃,后来,只要有人发出“欧——”的欲呕声音,另一个就扑向窗口,直接开吐了。
司法助理员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司法助理员是个有着一双铜铃眼的小伙子,头发像小报刊上歌星的发型,中分,两边削得像鸟尾巴,披在腮边,看得出挺追求时尚,但不知什么地方就是不对味道。戴诺看拉拉,拉拉只是一个平头,发白的黑色牛仔裤,旧的灯芯绒厚衬衫,一只大号的帆布双肩包,随意提在手上,脸上是半死不活的疲惫神情。相比之下,拉拉骨子里透出和助理员不一样的气质。戴诺想,这是都市的味道,还是习惯了顺眼呢?
我姓杨,助理员笑着说,我母亲就是这个村的,所以,这里我很熟。
戴诺说,我们有地方住吗?
杨助理说,联系好了。这个村是个大村,你们过来,来先看看这村的全貌。杨助理提过戴诺的背包,走到车站边一个竹林丛边,往下指。原来村子还在小公路的更底下,它像一个大三角形的锅底,一条溪水穿过三角形底边,到青山后面去了。三角形前半部分,有稀稀落落的房子,中间有个牌坊,牌坊后面房屋的密度就大了起来,还有高点的楼房。不过,所有的房子看上去都有点斜,不知什么原因。拉拉也觉得有点斜,但杨助理说,农村的房子都这样,其实很牢的,不会倒。
所有的房屋,都笼罩在午时淡淡的炊烟中。走下竹林掩映的大长坡,就踏上一个像赵州桥一模一样的石拱桥,不知有几百年的青砖,踩上去很厚实很温和;桥侧的青砖缝隙中,许多不知名的高低小草在吹过大桥的风中抖动;桥下宽敞的溪水,清亮得能看到水中石头和沙色,还能看到水中黄沙上柔软的水草,在缓缓的水波中,微微摇曳,还有像细影一样的小鱼群在其中蹿来蹿去。几只老牛在水边。
沿着溪边是个青石条铺就的路,窄窄的,大约小汽车都不容易通行。青石铺得也很随意,中间石面都磨得凹陷了,像玉一样光滑。看来人的脚在上面走了几百年,也许上千年。大约又走了三百多米,就到了车站就能看到的牌坊下了。杨助理说,是贞节牌坊,大约是明朝时期,人们为一个寡妇立的。说是结婚一年后,丈夫就死了,她含辛茹苦,洁身自好地把儿子养大,后来儿子中了状元,做了很多善事,还为母亲立了这个。戴诺看看牌坊后面刻的文字,却是什么人倡议立的。
拉拉和戴诺的出现,几乎引起了所有的人和村里所有的狗的注意。这个村里有非常多的狗,它们不断跑到拉拉和戴诺身前身后穿梭,当他们仰视牌坊时,两只黄狗大胆地嗅着他们的裤角和球鞋,一只黑狗湿湿的鼻子,居然碰触到了戴诺手指。戴诺惊跳起来,失声大叫。狗们似乎也吓了一下,各自退了退。杨助理弯腰,做了个捡石头的动作,狗们又退远了一点,但还是不离去。助理说,都是土狗,其实很胆小。别害怕。
戴诺有点不习惯,因为沿街的男人和女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们。羊公村的人,几乎每个人脸都很尖瘦,很多人都长着一双铜铃式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瞪视人,好像是它们共同的习惯。坚硬的视线,像灰色的带子,远远近近地交织而来,密集围捆在戴诺和拉拉身上。他们才走过去几步,身后的人们立刻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中,一只只铜铃眼,还是不离开他们,有人还用手指指点点;杨助理却显得很兴奋,主动跟一些人大声打招呼,对方也招呼过来,互相嘴里削削削的。拉拉和戴诺一点也破译不了他们在说什么。
拉拉说,要在我们那,有人这么看人,你就要小心,八成是毒瘾发作,要弄你的钱啦。
杨助理笑了笑,城里人嘛,新鲜啦。说话间就到了车站山头能看到的两层楼房面前。楼房前面有四棵和楼房同高的树。这是个木楼房,看上去没盖几年的新房,可是,样式和书上看到的那些明清民房差不多,门板上半部分雕花,下半部分是光的,洗刷得惨白。其实整个楼都白生生,不知为什么没上层漆。
杨助理说,他们家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扶贫、计生等各种政府的工作队,下乡到这里都住在他们家。一个晚上三块钱,加吃饭每人一天七块钱。她丈夫原来在县里搞建筑,也做山货贸易。生意都不错,常年不在家。
杨助理指的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就站在光线不太亮的前厅方桌前。女人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五十年代的头发式样,紧巴巴地贴着头皮,齐脖颈长,用老式黑发夹夹在耳后。她也长了一双铜铃眼,好像更大,中间是一条高高隆起鼻梁的鸟类鼻子,颧骨突出,两腮尖瘦。她围着深蓝色的长大围裙,带着深紫色的袖套。杨助理说话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戴诺,不断搓手。
拉拉偷偷跟戴诺说,这女人像只大鸟。我原来以为大眼睛就漂亮,到这里我彻底败坏了胃口。
杨助理和她削削削了一会,女人就转身走。杨助理招手跟上,他们俩也跟上,原来大水缸后面,是个上楼木梯子。梯子很暗,这么多只脚踏上去,嘭哜嘭吱地乱响,慢慢亮了,就是楼上房间了。一左一右两间,各四张单人木床,其中一间,床全是光板,靠院子的一间都铺上编好的稻草褥子,但是没有被单或草席。
走进去,又是嘭哜嘭吱地乱响,好像没有一块板条铺平整了。拉拉皱起脸。女人用普通话说,睡一人还是两人?杨助理马上翻译,你们要两间还是一间?价钱一样。
戴诺说,那当然就一人一个单间。拉拉说,是啊,音响这么好,晚上怎么工作啊?杨助理听出什么,故作淫荡地笑起来,赶过去使劲拍了拍拉拉的肩膀。
戴诺到对面房间,女人开始抱稻草褥子过去,铺床。没想到窗户外面还有一家楼房,前街看不到。戴诺走近窗口的时候,对面房子的窗帘动了一下,像是有人迅速离开了窗子。戴诺看了一眼,是个黄紫两色葫芦图案的大花布窗帘,又脏又旧。
**************
马上就吃中饭了。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是和店主家的人一块吃饭,就是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在方桌上。女人家有三个孩子,全是男孩子,6岁到12岁之间,全部像鸟的脸相。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