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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开了我的手,抱起胳膊,一动不动地坐在浴缸里。你的眼光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凝视着浴室半空虚无的一点。你就那样子一直呆坐着,一坐就坐了一个钟头。你动也不动一下,我以为你又陷入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了。
“和我一起去参加医学部的入学考试。”
我怔了一下,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医学部的考试难度很大,”你没理会我,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没有把握肯定自己一定能通过。但如果两个人一起参加,至少成功的可能性比一个人的时候来得大。下一次考试的时间太紧了,没有办法做足够的准备,不过下下次,再下下次的考试说不定就可以准备好参加了。”
参加医学部的考试和手儿奈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我猜那只是你头脑中妄想的一种表现吧。但我还是按照你的要求,开始着手准备参加考试。无论如何,对我自己来说,失去了手儿奈,也等于我失去了人生目标,从现在起,以后究竟要做什么,我自己反正也没有心情去决定——既然自己无法决定,那就让你替我决定好了。
突击学习非常辛苦。不过我本来就是抱着一种赎罪的心态参加学习的,所以并不在意那些辛苦,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学习着。
然后就是考试。
考试的结果,我通过了。而你没有。
你又来到了我的宿舍。
“计划不得不作些改变了。我留在学校里继续做我的研究,你一个人在医学部研究如何拯救手儿奈。”
我的泪水涌上双眼,只能尽力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血沼,太晚了。到现在这个手,不管什么样的医学手段都无法拯救手儿奈了。”
你猛地冲上来,一拳把我打得飞了出去。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走到你面前。
“现在这个时候还不晚!”你的鼻子里淌出两条血痕,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极度愤怒的缘故,“本来就是你的原因才导致了这一切,你有什么资格说太晚了?”
“是的。可是,要让手儿奈的灵魂安息,这已经不是医学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我说的是拯救手儿奈,不是说让她的灵魂安息!”
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灰黑色的塑料袋,袋口紧紧地捆着,防止里面半液体状的东西流出来。
“拿着。”
“这是什么?”我刚一问出口就明白了。
“是手儿奈。如果医学十分发达的话,就能把她救活。”
我抬起头,凝视着你。
“血沼,你好好听着:手儿奈已经死了。”
“还不一定。你在医学部做研究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找到救活她的方法。”
“死了的人不会再活过来。更何况,手儿奈的大部分都已经烧成灰了。”
“手儿奈就在这里。就算手儿奈的大部分都已经烧成灰了,这里仍然是手儿奈。”
“这个不是手儿奈。”
“不,就是手儿奈,”你说,“我一直都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
我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你。你已经疯了。要让你理解这腐烂的肉块不是手儿奈,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然而很诡异的是,在你疯狂的坚持下,我竟然也开始把这肉块当作手儿奈了。
是的,因为这肉块里有手儿奈的遗传基因。
我知道可以根据遗传基因来确定一个人的真实身份。所以在理论上,只要有遗传基因,就应该可以将手儿奈复原出来。这就是所谓人体克隆技术。虽然直到今天,世界上也还没有任何有关成功的克隆人类的报告,但至少在理论上这种事情并不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至今都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很大程度上也许只是因为无法解决伦理方面的问题。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有希望的。
你握住了我的手。血从你的鼻子里滴到我们握着的手上。你没有理会。我也没有去擦它。
“拜托你了。我也要继续努力。”
“你?”
“是。我有我的考虑。”你仿佛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说,“如果你失败了,那就只有我能拯救手儿奈了。”
你离开了我的宿舍。
随着在医学部的学习不断深入,我也渐渐恢复了理智。我终于意识到,克隆手儿奈是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从最理想的角度说,即使克隆成功了,那也不会是原来的手儿奈了。我所克隆出来的,仅仅是具有着相同基因的陌生人而已。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一个特定的人,并非单纯是由遗传基因决定的。明显的例子是:同卵双生子就具有完全相同的基因,但仍旧具有完全不同的人格。所以即使真的制造出和手儿奈一模一样的婴儿又能怎么样呢?就算那个孩子是用手儿奈的细胞培养出来的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如何,那应该是一个全新的人生开始了,你或者我,又有什么权力去规定她的人生呢?
我把手儿奈的残片扔掉了。
第四章
三十年过去了。
这时候的我已经当上了医学部的教授。至于你——从三十年前的那一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只是听传闻说,你参见了博士课程的进修,但最后并没有获得博士学位。据说,你在做毕业设计的时候丝毫不理会导师的指导,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搞研究做实验,所以最终被学校除名。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没听到过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到大学里来找我了。
“很久不见了,小竹田,”你看上去老了许多,比实际的年龄还要老上十岁的样子,“手儿奈治好了吗?”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你这三十年一直都是在妄想中度过的吗?
你从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手儿奈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黑了,可你看着照片,脸上还是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啊,那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没有成功吗?果然如此……没关系,本来就不是很容易的事。何况你还要先做好自己的工作。”你坐到教授办公室的沙发上,“你好像已经当上教授了。”
“运气好罢了。”
“是吗?不错吧……我的运气就太差了,到今天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着落,住的地方也没有啊。那个,你,结婚了吧?”
“唔唔,二十年前就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你突然站起来,伸手抓住了我的胸口。
“你果然就是这么个家伙!总是先考虑自己的事情……算了,这样也不错。”你放开手坐了回去,“这样的话,你也能专心做研究了。那么,研究的结果呢?很难取得进展?”
我向你说明了研究中止的情况,也向你解释了我中止研究的原因。当然,我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说明的。
我不知道一直陷于妄想的你会不会被我的分析说服。
“原来如此,”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发怒,反而笑嘻嘻地说,“我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你,你忍不住笑起来。
“那显然不是医学能够解决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对你存有期望……啊,你先别生气。”你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通过医学的手段拯救手儿奈,存在着好几个问题。首先,手儿奈的残片里能不能提取出她的有活性的遗传基因,能不能用这个遗传基因克隆出一个新的手儿奈,这都是有疑问的。因为残片里的细胞死亡很久了,虽然我自己不肯承认,但我也知道从它里面十有八九无法得到有活性的遗传基因。另一方面,就算肉体克隆成功了,我们也还面临一个如何克隆手儿奈的意识的问题。毕竟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的精神意识。而关于这个克隆意识问题,实际上首先就是要搞清楚人类的记忆到底保存在什么地方。如果是保存在灵魂里,那么就不得不去捕捉人类的灵魂;如果是保存在大脑当中,那么就不得不去复原所有神经细胞的状态……无论如何,要想做到这些,几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说道这里,你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接下去说:“但是还不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医学方法不行,不代表别的方法也不行。如果我的理论正确,那还是有希望的……小竹田,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帮什么忙?”
“你这所大学的附属医院里有神经科吗?”
“有。”
“那么,我想看看患者的病历。”
“什么!”我“禁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疯了!这是犯法的!”
“别大惊小怪。我又不是要看患者的名字或长相,只是想看看患者的症状和大脑内部状态的相关记录罢了。”
“我的专业既不是神经科,也不是脑外科。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我不需要全体患者的资料。合适的话,只要一两个人的纪录就够了。我想要的只是那种患有时间知觉障碍症的患者的资料。”
“时间知觉障碍症?”
“对。你和我都具有正常的时间感知能力。昨天之后是今天,今天之后是明天,诸如此类。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应该是由大脑来判断完成的。但是有些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们可能会把今天同前天直接联系在一起,也可能认为今天之后就是后天,于是他们就会无法预测昨天还没发生的事情,或者经常会想起明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啊,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精神分裂症中的一种。找你描述的症状看起来,应该是记忆障碍或者是妄想症什么的。”
“为什么说是妄想症?”
“因为没人能回到过去,也没人能跳到未来。而且,在患者头脑中想像出来的那些‘明天曾经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到了第二天也并没有发生。所以那些当然就是妄想了。”
“你确定?那些患者的记忆和未来实际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相符合?”
“嗯……那倒也不是。不过即便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极偶然极偶然的,完全可以用极小概率事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