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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知识分子的天真幼稚,就表现在他们对于许诺的轻信,开始学习之后,大家以为百花齐放的美好时光真的到来了,各个班组都敞开思想放怨气,有的班组还办了壁报,学员们纷纷写稿发表意见。看着别的班组这样热闹,我也想带个头,让自由空气更浓烈些,我就在班里率先发言,对这些年政策上的失误,发表了颇是尖锐的看法。
有的人心里有数,无论我怎样带头,人家也是说共产党好,把3年大饥饿说成天灾,大炼钢铁就是好得很,等等等等。当然也有人容易激动,一个姓杨的农剂师,就和我一起大唱反调,他说他是搞农药的,他到农村去过,他亲眼看到地里的草就是比苗高。他还在地里照过相,他身后和人一样高的不是庄稼,是野草。他早就看出来中国人要挨饿了,农业政策完全错了。
还有人说大炼钢铁纯属瞎胡闹,钢铁不是那样一个炼法的,更有人说反右运动出了偏差,把大批知识分子划为右派,对于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不利。总之,人们是把形势估计得过于乐观了,以为自由已经自天而降了。
正在大家沉浸在“自由”空气里畅所欲言的时候,一天上午,组里发生了“宫廷政变”,才一开会,突然一个右派站起来对大家说,最近一段时间小组里的气氛很不正常,小组长不能领导大家好好学习,带头发表了许多错误看法,这种局面对于思想改造不利,要求重新改选小组长。他的话才说完,立即许多人表示同意,还没容我闹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一举手,就把我这个组长罢免了。新当选的组长主持小组会,立即有人发言,说我最近一段时间在组里的发言有许多违背6条标准的地方,我说的大锅饭问题,明明是对人民公社的攻击,我还说农业歉收和自然灾害问题,也是不怀好意。
尽管发生了意外变化,到底不再有农场里的那种批斗了,统战部是一个讲“和”的地方,多么刺耳的话都要听,现在上面没有整右派的指示,把我换下去就是了。免掉了我的组长,我也就不说话了,好在没有人在乎我的说话与不说话,3个月的时间过去,重新分配工作才是人们最关心的大事。
3个月的学习很快就结束了,人人都认为自己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人人也自信自己这次一定能够摘掉右派帽子,人人也认为自己这次一定能够分配到称心的工作。学习结束时,大汽车拉着学员们到市里开了一个大会,会上区里的负责干部给大家做了报告,报告从各条战线所取得的辉煌胜利讲起,又讲到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对比1957年右派分子的无耻澜言,更加说明了社会主义的强大。听着台上的报告,台下的人们开始感觉到情况可能又变了,人们不再乐观,反右斗争一风吹的幻想破灭了,而且措词还相当激烈,一口一个右派分子,一口一个无耻澜言。看来原来对右派的许诺不存在了。
报告之后,宣读了一个长长的名单,果然有一半的右派被摘掉右派帽子了,没有我的名字。何以这次就有这么多的右派被摘掉帽子了呢?据我后来想,这可能就是甄别的结果,有许多人没有什么言论,定错了,如今就说是摘掉帽子,免得他再想翻案,我算是定对了的一个,继续戴着帽子,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右派。
开会之后,宣布工作安排,这一安排,很多人就失望了,原以为摘掉帽子就是革命干部了,重新分配的工作,却不像想象的那样称心。原来是工厂定的右派,还回到原工厂去,做什么工作由工厂安排,原来文化部门定的右派,就不能回文化部门了,一个南开大学的毕业生,分配到电影院去卖票,还有的分配到早点铺,宣布过分配名单之后,很多人都呆住了,人们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安排,他们心中恢复工作的美梦破灭了。
我领到一封证明信,回到工厂,工厂人事科对于我顶着右派帽子回到工厂表示很不高兴,他们向我说,这么长的时间,我还没有改造好,实在让他们感到失望。如今工厂机修部门正缺少一个人管理账目,人事科让我先去那里工作,人事科说这不是对我的最后安排,将来还要把我放到有利于思想改造的地方去。我想,这也就是说还要把我放在车间劳动去吧,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做什么事,也都无所谓了。
在农场时,几个右派在一起时曾经说过,当右派,还是在农场舒服,虽说制度严格,大家全都是右派,不受歧视;回到原单位,人家都是革命群众,只你一个右派,众目睽睽之下,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果然是这样,回到工厂,连走路人们都躲着我,唯恐我和他们说话,本来也认识的人,看到我回来了,也不打招呼,就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一样。钻到办公室里,我一天也不出来,就是管我的那本账,这本账倒管得条条有理,为此科长对我还很满意,他看我工作认真,就尽心为我向人事部门呼吁,要为我申请摘右派帽子,他为我写了好几次报告,说我把一本乱得一塌胡涂的老账整理得清清楚楚,应该说是改造好了的表现。感激这位科长的努力,回工厂的第二年,我就被通知说是摘掉右派帽子了。我不知道这是上面的指示,还是对我有了什么宽恕。
虽然最终也是摘掉右派帽子了,但待遇却不一样,有许多会,我是不能参加的,有一些报告也是不让听的。一次是中央的什么文件,说是向全国人民道歉的什么精神,就通知我说不要到礼堂去,还派了一个干部陪我坐在办公室里。我自然明白,戴帽右派和摘帽右派,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既然被定为右派,那就是终生被打入另册,什么前途,什么事业,对于我都早就不存在了。
就是这样,我也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我希望中国再不要搞运动了,能让我靠出卖劳动力养活自己,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第五部分十七、法律的戏弄(1)
1966年的春天,工厂保卫科通知我到保卫科去一趟,走进保卫科办公室,看见公安局的胖刘和一个陌生人在办公室里坐着。我自然会想到,这是找我来的,也自然想到是因为胡风案的事找我来的。
“回到工厂来了?”胖刘到农场去过,知道我这几年的情况,他还是那副样子,不带什么威严地和我说话。1955年反胡风运动时,他就是这副神态,尽管有的人态度不好,但他从来没有骂过人,也没有亮出过铐子、手枪。
我坐在他们对面,和胖刘说起这几年的情况,他听说我已经摘了右派帽子,倒是也表示高兴地对我说着:“以后好好工作吧。”
说过几句话之后,胖刘指着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干部向我介绍着说:“这位是检察院的王处长。开门见山吧,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胡风案来的,也就是为了阿垅的事找你来的。”
检察院王处长一副专政机关代表的神态,他自然知道我和胡风事件的关系,但他今天还是要亲自向我询问种种经过,他象是审问案件一样地向我问着我和胡风、阿垅的关系,又问了我本人“参与”胡风事件的情况。我一一回答,我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询问,我等着他们说明他们为什么又来问我这些事。
“胡风案已经拖了10年。”王处长待我叙述完过程之后,对我说着,“现在检察院准备正式向法院提起公诉,这也就是说要给‘胡风分子’判刑了。按照治病救人的政策,最后向法院提起公诉的只有胡风和阿垅两个人,其它的人全都释放了……”。一桩震惊全世界的重大案件居然一拖10年不能提起公诉,也是极为罕见了。我在农场的时候,听说过一条规定,说是公安局拘留嫌疑人不得超过6个月,6个月之内如不能向法院提起公诉,就必须放人。而胡风案蒙冤人居然被公安局拘留长达10年之久,最后还以宽大的名义释放出来。
经历10年的时间,又经历过反右运动,还经历过几年的农场生活,我已经不再是10年前的那个小青年了,多多少少,我也成熟一些了,我也有了一点思考,对于美丑善恶,多少有了一点自己的看法。听到王处长说要对胡风、阿垅提起“公诉”,我既不感到吃惊,也不感到恐惧。
“今天找你,是要你出庭做证。”王处长最后向我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这倒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了。“出庭做证?”我向王处长反问着说,“我能证明什么呢?阿垅在重庆、上海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是解放后、学习写作才认识阿垅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处长沉下脸,以一种极是威严的声音向我说着:“阿垅案涉及到许多人,这些人都要出庭做证。涉及你的事不多,就是拉拢你参加胡风集团的事,指使你写文章攻击党的文艺政策,其余的问题,我们不会问你。”说到这里,王处长停了一会儿,似是让我做一下选择,随后他又向我说道,“自然啦,出庭做证是自愿的,我们不强迫,不动员。我们想,既然你已经和‘胡风反革命集团’断绝了一切关系,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公民,你就有义务和人民站在一起对颠覆国家的反革命罪行提供证明。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你拒绝出庭做证,并不等于事实不存在,国家对于应该出庭做证、而拒绝出庭做证的人,也有权利采取相应的措施……”
王处长说话,每一个字都向我暗示可怕的后果,我当时想到的是,到了这样的时刻,一个微不足道的我,是不可能有任何做为的,我的一点点对抗,对于胡风案无济于事,我只能就范,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
如果说,在反胡风运动的当时,我出于一种愚忠和真诚,还没有想到这是一起冤案的话,经过长达十几年的思考,我早就不再认为胡风和他的朋友们有什么过错了,我是从自己被定为右派分子的亲身经历中醒悟到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