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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才轻声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
这种话,李无情听了,觉得太正常了,江湖与现实一般,除了最顶尖的一波人高高在上之外,下面混的不如意的人,总会有诸多牢骚。
这三条汉子在江湖上的地位当不高,而五岳剑派高高在上,总会有人羡慕嫉妒,说一些酸话,不过,那姓彭的花白胡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五岳剑派,中岳嵩山派、东岳泰山派、西岳华山派、南岳衡山派和北岳恒山派,五大剑派或野心勃勃,或不甘人后,或无所作为,真正配得上名门正派之名的,只有北岳恒山派。
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刘三爷还只五十来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候,为什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负了这副好身手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盗,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算是从此不干了,那一来是改过迁善,给儿孙们留个好名声;二来地方上如有大案发生,也好洗脱了自己嫌疑。刘三爷家财富厚,衡山刘家已发了几代,这一节当然跟他没干系。”
“学武的人,一辈子动刀动枪,不免杀伤人命,多结冤家。一个人临到老来,想到江湖上仇家众多,不免有点儿寝食不安,像刘三爷这般广邀宾客,扬言天下,说道从今而后再也不动刀剑了,那意思是说,他的仇家不必担心他再去报复,却也盼他们别再来找他麻烦。”
只听那王二叔又道:“还有些开镖局子的,要是赚得够了,急流勇退,趁早收业,金盆洗手,不再在刀头上找这卖命钱,也算得是聪明见机之举。”
那花白胡子自言自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当局者迷,这‘急流勇退’四个字,却又谈何容易?”
那瞎子道:“是啊,因此这几天我老听人家说:‘刘三爷的声名正当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委实了不起,令人好生钦佩’。”
突然间左首桌上有个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说道:“兄弟日前在武汉三镇,听得武林中的同道说起,刘三爷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瞎子转身道:“武汉的朋友们却怎样说,这位朋友可否见告?”
那人笑了笑,说道:“这种话在武汉说说不打紧,到得衡山城中,就不能随便乱说了。”
另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地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着实不少,你又何必装得莫测高深?大家都在说,刘三爷只因为武功太高,人缘太好,这才不得不金盆洗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莫大先生
矮胖子说话声音很大,茶馆中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脸上。
好几个人齐声问道:“为什么武功太高,人缘太好,便须退出武林,这岂不奇怪?”
那矮胖汉子得意洋洋地道:“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奇怪,知道了却毫不希奇了。外边的人虽说刘三爷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下下却都知道,刘三爷在这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人莫大先生很多。莫大先生一剑能刺落三头大雁,刘三爷一剑却能刺落五头。刘三爷门下的弟子,个个又胜过莫大先生门下的。眼下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得几年,莫大先生的声势一定会给刘三爷压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刘三爷家大业大,不愿跟师兄争这虚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后便安安稳稳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几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刘三爷深明大义,很难得啊。”
又有人道:“那莫大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刘三爷退出武林,岂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声势?”
那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人的位子,本派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
那矮胖子又道:“所以哪,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门各派中都有贺客到来,可是衡山派自己……”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咿咿呀呀地响起了胡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
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苍凉。
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一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状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
“这当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了。”
见了这老者,李无情立即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来。
莫大其人,怎么说呢,是一个好人,为人也比较正义刚直,却不够光明磊落,胆气也太小。
莫大先生始终不是一流人物,他神出鬼没,近乎闪缩;他不屑向权势屈服,却也不愿公然为敌;可以在黑夜的荒郊杀死费彬,却没能在大庭广众中助刘正风抗衡嵩山派。
他是个个性悲观的人,深信一己之力,无法与强权势力为敌,公开对抗也是徒然,于是明哲保身,宁愿趁敌人不备时狠攻一记,在他人不见时扶携受害者一把,也不愿做在明处。
这一点,从他凄怨的琴音可以知道。
面对混乱之世,各人有各人的应对,有人退出是非圈,另觅清静地,有人全力抗拒,死而后己,有人索性加入权力斗争,笑傲江湖一书之中,充满了这种选择。
最为典型的便是岳不群了,得君子剑之名数十年,德行天下钦佩,却因嵩山派挑起的五岳盟主之争,竟甘愿挥刀自宫,修炼辟邪剑法,最后弄得不男不女。
与岳不群所幸加入权力斗争的选择不同,莫大先生一向是不能进也不能退的,只有选择独善其身,一生之中,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凉。
要说莫大的功夫也不差,在笑傲中,号称正道十大高手之一,只是,这人的斗志确实不够,让李无情根本提不起认识的兴趣。
那矮胖子继续胡言乱语,说刘正风和莫大不和,衡山派的弟子,除了刘正风的弟子们,再无一个前来。
矮胖子更是道:“莫大先生和刘三爷师兄弟俩势成水火,一见面便要拔剑动手。刘三爷既然让了一步,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莫大先生听了许久,心中早已生怒了,忽然站起,慢慢走到矮胖子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
那矮胖子怒道:“老头子干什么?”
莫大先生摇头道:“你胡说八道!”转身走开。
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地响了几下。
矮胖子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刺到他身上,却见莫大先生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剑身尽没。
莫大先生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胡说八道!”缓缓走出茶馆。
众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胡琴声隐隐约约传来。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给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那矮胖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只怔怔发呆,脸上已没半点血色。
那身穿绸衫的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劝你少说几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眼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听得你背后议论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
那花白胡子忽然冷冷地道:“什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门、‘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莫大先生爱拉胡琴,一曲《潇湘夜雨》,听得人眼泪也会掉下来。‘琴中藏剑,剑发琴音’这八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写照。各位既到衡山城来,怎会不知?这位兄台刚才说什么刘三爷一剑能刺五头大雁,莫大先生却只能刺得三头。他便一剑削断七只茶杯给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断,刺雁又有何难?因此他要骂你胡说八道了。”
那矮胖子兀自惊魂未定,垂头不敢作答。那穿绸衫的汉子会了茶钱,拉了他便走。
茶馆中众人见到“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显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神功,无不心寒,均想适才那矮子称赞刘正风而对莫大先生颇有微词,自己不免随声附和,说不定便此惹祸上身,各人纷纷会了茶钱离去,顷刻之间,一座闹哄哄的茶馆登时冷冷清清。
这些人心思不正,自己便存了怯意,却不知莫大先生正义刚直,根本不会迁怒于别人的口舌损害,他连那名矮胖子都没杀死,更莫说他们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华山弟子
众人匆忙离开了茶馆,李无情却没动,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
忽听得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说道:“二师哥,这雨老是不停,溅得我衣裳快湿透了,在这里喝杯茶去。”
“好罢,喝杯热茶暖暖肚。”
两个人走进茶馆,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坐在李无情斜对面的一个座头。
劳德偌一眼见到旁边桌上的七只半截茶杯,“咦”的一声低呼,道:“小师妹,你瞧!”
岳林姗也是十分惊奇,道:“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谁削断了七只茶杯?”
劳德偌低声道:“小师妹,我考你一考,一剑七出,砍金断玉,这七只茶杯,是谁削断的?”
岳林姗微嗔道:“我又没瞧见,怎知是谁削……”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第十七招‘一剑落九雁’,这是刘正风刘三爷的杰作。”
劳德偌笑着摇头道:“只怕刘三爷的剑法还不到这造诣,你只猜中了一半。”
岳林姗伸出食指,指着他笑道:“你别说下去,我知道了。这……这……这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