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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心明眼亮,这满桌子凌乱的画卷想必瞒不过他的慧眼,我只好避轻就重道:“师父,今日徒儿奏请皇上及早选妃立后,以正乾坤。谁知皇上却将此事全权交由徒儿负责,还拨了一堆秀女画卷给我看,让我看完向他汇报。可……哪有丞相为皇上选妃的道理,皇上这分明是与徒儿为难……”
“不用担心。”师父随手取过画卷展开看了看,微笑对我道:“此事很快会有人接手。”听语意似有十足的把握。
我疑惑道:“为什么?”
“早在皇上登基之初,外戚党便一直想将王氏女子送进宫为后,以巩固王氏在朝中的地位,却始终未能如愿。近年来,不断有人奏请皇上选妃立后,皇上非但不予理睬,有时甚至龙颜大怒,大加斥责。如今你开了头,皇上命你负责此事,本就于礼不合,试问外戚党怎会放弃如此天赐良机?”
经他这么一点拨,我顿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转念一想,道:“既然圣旨已下,外戚党若是想要扳回一城,那便只能请王太后主持局面。师父的意思,难不成要接手选妃事宜的人,将会是王太后?”
“不错。”师父赞赏地点头:“嫣儿很聪明。”
他抬眸望向窗外,目光忽的变得深邃悠远,透窗而入的阳光将他的睫毛映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秀挺的鼻梁下,唇畔浮起一抹从所未有过的薄凉寡淡的笑意,教我心下莫名一惊,却是转瞬即逝。我眨了眨眼,却见他依然笑得如从前般温柔浅淡。
我定了定心神,道:“既然王太后都出面了,难道当真如他们所愿立王氏女子为后?外戚党权倾朝野,若是再立为后,岂非更加横行,更加目中无人?话说回来,皇上已经有意中人了啊……”
师父挑眉,微微有些诧异道:“你如何知道的?”
“今日下朝后皇上召见我,给我看了一幅画像。他告诉徒儿,画中女子乃是他心上人,可他却死活不说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只说与他自幼相识,年方二九,在朝为官。徒儿猜不到便去问小喜子,谁知皇上自己不说,也不让小喜子说。”我咬了咬笔杆,愤恨道:“这不是欺负人吗?”
师父缄默半晌,淡淡道:“皇上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立了谁。身为帝王,心系江山社稷与天下万民,注定不可能有纯粹的爱。所谓帝王之爱,有多少能当真?又能维持多久?”
我思忖一瞬,点头道:“师父言之有理。”
☆﹑我如星辰君如月(3)
“好啦,先别想那么多,”他将食盒打开,取出瓷碗和调羹放到我面前,眼底的笑意柔若春风,“方才你没吃多少多东西,来尝尝为师的手艺。”
我望着面前这碗热腾腾的赤豆元宵,感动得无所适从,压着颤抖的声音道:“这赤豆元宵……是师父亲手做的?”
师父点了点头,抿唇淡笑道:“这几日闲在家无所事事,便跟着伙房学学厨艺,打发打发时间。为师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不过这是为师第一次下厨,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人道姜誉乃是风姿卓绝的一代名相,指点江山朝堂阔论,不知令多少人心折。如今为你洗手做羹汤,扶嫣啊扶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合,自然合!”我强忍住泪流满面的冲动,道:“很好吃,很好吃!”
“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很好?”
我端着碗举着调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着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要是师父做的,无论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
师父失笑道:“真是傻孩子。”
傻孩子……
是啊,师父一直将我当做孩子,那么沈湄呢?难道沈湄在他心里才是真正的女人吗?眼前再次浮现出他二人对坐品茗、浅笑清谈画面,我的手微微一顿,心口抽了一下,再怎么香甜软糯的赤豆元宵吃到嘴里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闷着脑袋,小声嘀咕道:“师父,徒儿不傻,也不是孩子。徒儿今年都十八了。”
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莫说你才十八,即便有朝一日你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在师父眼里你也还是孩子。”
果然……
这话说得很窝心,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一句话送到唇畔打了个圈又咽了回去,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想忍,奈何怎么都忍不住,终究是问了出来:“那……沈太医呢?师父是将她当做孩子,还是……女人?”问完,又暗自懊恼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师父先是一愣,继而眸光一沉,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无奈道:“嫣儿,你想到哪里去了,为师与沈太医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她是沈洛的妹妹,沈洛是我的学生,你说我将她当做什么?”
“真的吗?”
“师父何时骗过你?”他的神色坦荡如常,不像有半分隐瞒的样子。我心头最后一丝一缕也尽数散去,喜笑颜开地吞下元宵,竟觉得口中品到了前所未有的香甜。原来,书蓉方才说那什么男人的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
“傻嫣儿,”他轻点我的鼻子,道:“这等飞醋你也吃得,还说自己不傻?”
飞醋……我的耳根子蓦然一热,连带面颊都隐隐烧烫起来。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说我傻?裴少卿说我傻也就罢了,为何连师父也说我傻……
我忙低头喝汤,不料一口汤水蓦然呛在喉头,咳不上来咽不下去,憋得我头晕眼花耳鸣,只得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师父忙倒上一杯水递给我,笑道:“慢慢吃,没人同你抢。”
我一面顺气,一面默默地腹诽:谁说没人同我抢,外头一大群女人惦记着师父,还有不惜放□段倒贴上门的。虽说近水楼台,但我怎能没有危机意识?若是一个不留神师父给旁的女人抢去,往后哭都来不及。
我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师父,奏请吏部改革官制一事,自你退隐以来便一直搁置,徒儿是不是要再上一封奏折敲打敲打皇上?”
先帝在位时,曾采用分化事权的方式以集中皇权,并推行恩荫制度,将官员举荐人才的权利无限制放大。如此一来,不仅官职不断增加,官府机构臃肿庞大,财政支出亦随之增加,致使国库空虚,形成积贫局面。此外,官员贪赃枉法、大肆兼并土地、苛捐杂税等问题亦日益凸显。
师父出任吏部尚书后,便着手推行官僚制度改革,试图简化机构,轻徭薄役。改革虽小有成效,却因触及某些人(比如王国师#)的既得利益而遭致反对,一度停滞不前。世人纷纷猜测,师父是因此而辞官归隐。
他摇头,不紧不慢道:“不用,此事毕竟牵连甚广,不能急于一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须知道,从古至今改革之事最忌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方才有可能成功。”
我正想继续追问,忽然,外头传来了小喜子那贱兮兮的声音:“我呸,不长眼的东西!喜公公我奉太后之命前来通传懿旨,你们连我都敢拦,难道是活腻了吗?”
管家为难道:“老爷和小姐正在说话,吩咐了谁都不得前去打扰。喜公公不如随小人去大厅喝口茶歇息片刻,小人再去为您通报。”
我打开门,道:“何事吵闹?”管家见我出来,立即默默退到一旁。
小喜子狗腿跑过来,笑嘻嘻道:“奴才给扶大人请安,奴才是来传太后懿旨的。”
师父果真料事如神,太后必然要插手遴选后妃之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想来外戚党见这差使落到我头上,担心立了别人家的姑娘,他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一朝白费,这才委实有些坐不住了。
我瞪他,佯装恼怒道:“小喜子,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的胆子便长得这么肥了,竟然跑到我门上来耍威风?”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喜子忙不迭解释:“只是眼下太后正在宫里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奴才这才心急了些。”
“不知太后有何吩咐?”师父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负手而立,气度雍容。
见了师父,小喜子恭敬地低下头,道:“太后有旨,请二位大人今夜酉时三刻往宫中一聚。”
“师父也要去?”我心下略觉奇怪,抬眼将师父望了一眼。他却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丝毫不觉意外。
“是的。”
师父颔首,道:“喜公公,劳驾回禀太后,我师徒二人定当准时出席。”
***
酉时,月上柳梢,暮色四合,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仿若宝石点缀其上。今日是十五,夜市比往常更加热闹,京城街上人来人往,谈笑风生,一团欢喜繁华之景。
今夜,师父的打扮不似往常那般随性,如墨的乌发用羊脂玉冠束起,一袭绛紫色锦袍愈发衬得他身形挺拔颀秀,一如江南紫竹。他本就肤白如玉、明眸皓齿,配上这锦衣玉带,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雍容娴雅,少了几分翩然出尘。
见过他身披官袍的模样,方知何为当朝一品,放眼天下,只怕再没有人能像他那般将“绛紫”诠释得淋漓尽致。我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依然为这一刻的惊艳而心折。
师父以白衣入仕,凭借经世之才在官场里沉浮,终于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纵使是出生微末,我却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担得起“王孙贵胄”这四个字。
他正与管家说话,似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蓦地抬头向我看来。视线相触,我恍然意识到方才的打量太过放肆,不由面上一烫,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柔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父,你当真要坐马车去吗?不如我们改乘软轿罢?”
我问这话并非我不愿坐马车,而是因为师父。他素来不喜马车的颠簸摇晃之感,轻则眩晕,重则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