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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托雷卡说着,鞠了一躬。这一刻似乎应该说点儿什么,但既然异族恐龙的语言听起来像胡言乱语,那托雷卡的话在他们听起来很可能也一样。“你好。”他只是简单重复了一遍。
戴着臂章的异族恐龙同问了一句“你好”。一时间,托雷卡还以为那只恐龙听懂了他的话,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对方只不过在重复他发出的声音。
如果这只恐龙是昆特格利欧人,那他一定要比托雷卡年轻很多,但没有一只异族恐龙的体积跟老年昆特格利欧恐龙一样大。或许这个地方没什么老人走动,要不就是异族恐龙没有昆特格利欧恐龙长得快,身型也没那么大。
托雷卡朝市区方向作了个手势,他希望向对方表明他想进城去。戴黑臂章的恐龙警惕地看着托雷卡,然后闪到一侧。托雷卡开始走下码头,这只恐龙则默默地与他并肩同行。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喧哗。一些恐龙的爪子已经伸出来了,另一些则无动于衷。如果是昆特格利欧恐龙,那就意味着一些人受惊了,而另一些则只是好奇而已——继续走下码头的托雷卡也正有着相似的复杂感情。
第七章
“我通常会坐在病人看不见我的地方,”默克蕾博说,“否则他们会花过多的时间来打量我的反应。治疗不同于表演,而我也不是观众。有时候,我对你所说的话作出的最明显的反应往往不代表事实。而坐在病人的视线外也让他们无法看见我的鼻口。但由于你双目失明,我坐在哪里也就无关紧要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尽量坐得舒服点儿。你坐的那块石头是你的最爱,对吧?”
“没错。”阿夫塞说。
“你要尽可能放轻松。如果你觉得躺着更舒服就不一定坐着。为什么不试试?”
阿夫塞依言而行,躺在了巨石顶上,胳膊和腿有一小截悬在石头边上,尾巴半挺着翘向空中。
“很好。我就坐在另一块大石头上。我会用一套简化的文字来做记录,将我们之间的交谈逐字逐句记录下来。你偶尔会听见我的爪子伸进墨水或溶剂,或者听见我伸手拿一张白纸。但是别管它,也别管我是不是在做记录。我保证,我会忠实记录所有的谈话——要分辨出哪句话更重要是不可能的,我也保证不会泄露这个记录。你都听明白了吗?”
阿夫塞点点头。
默克蕾博用左手中爪蘸了点墨水开始书写。“在早期交谈中,我会说很多话,但随着治疗的继续,我会长时间一言不发。别担心:我只是在专心听你说话而已,如果我有话要说就自然会开口的。你也必须遵照这个原则行事:如果有话要说就别管任何礼节,随意打断我就是了。别放过任何想法,哪怕它只一闪而过。明白吗?”
阿夫塞又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就先谈谈你的梦吧。或许你也知道,梦境的一个基本作用就是延长睡眠。”
“我的梦显然没做到这点。”阿夫塞说,“把我弄醒的正是它们。”
“这只是表面现象。要不是有梦境,我们就会一直处于清醒的状态:或许会为前一天担心的事情绞尽脑汁,抑或觉得自己很容易受到伤害而四下查看确保自己的安全。但是,梦境能阻止这些情况的发生。由于人生需要梦境,它实际上成为了我们继续生存的条件。”
“默克蕾博,但我的梦境却阻止我得到一晚上安逸的睡眠。”
“嗯,是的,这种情况也会发生。我就快讲到这一点了。但先让我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梦:你努力想去某个地方或做某件事情,但始终无法做到。尽管如此,你仍一味地尝试,却又一直失败?”
“噢,是的。我想每个人的梦差不多都是这样吧。我还记得有一个梦是我想找到走廊的出口,那条走廊很普通,曲曲折折,看不见别的人。我不断地推开走廊两侧的房门,却一无所获。要么门转轴生锈了,要么开门的横杆断了,要么门背后有东西抵着,诸如此类的。”
“而到了最后,你就醒了。”
“很显然。”
“你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我记不得了。”
“我来告诉你当时做了什么。下次做这样的梦时观察一下,你会发现自己在做同样的事情:你当时从地上爬起来,离开睡房,找到尿桶小便。”
“就这样?没什么反常的。”
“当然不反常了。但你明白梦境的作用了吗?你的膀胱已经满得让你很不舒服了。你的意识中有一部分希望起来去上厕所,但你的潜意识构造了这个梦境,给你一个最基本的信息:‘如果醒过来就得面临一个难题,我得想办法解决。’这就阻止你醒过来,并因此延长睡眠。”
“但等到某个时候,我还是醒过来了。”
“正是如此。在睡梦中解决问题的尝试会暂时延缓你真正的需要,但最终想要小便的急迫感会战胜睡眠,然后你就醒了。”
“那我做的噩梦呢?那些可怕的形象怎么可能延长睡眠?”
“你知道舞台剧演员要戴面具吗?”
“当然知道。他们必须得戴,否则当表演者的鼻口因为念了不符合自身事实的台词而变蓝时,就会转移观众的注意力。”
“正是。梦境就像这样的面具:它们掩盖了事情的真相。你那个关于走廊的梦就是一个例子。你的意识进行自我欺骗,让你以为没有想小便的愿望。它捏造出一个故事,让你以为自己在寻找一扇有出口的门,而不是单纯地躺在那里休息。同样,你做的噩梦也是面具。这些梦境以意识认为更容易处理的形式,间接代表了在现实中困扰你的难题。梦境似乎可怕,但还是我先前说过的那句话——它们只是在试图延长睡眠。无论梦境有多可怕,在这些形象背后真正让你寝食难安的,是你的意识认为更加棘手并因此拒绝直接面对的问题。我们必须把面具揭开,阿夫塞,才能看清梦境的真实面孔。”
弗拉图勒尔省的天空中阳光灿烂,白云轻飘。娜娃托坐在海边一根断裂的树枝上,膝头摆着的木板上放着一张皮革画。她正在描绘岩壁从石块向蓝色材料的转化。
嘉瑞尔斯走到离她二十步的地方。以他们的交情来衡量,十步才是正常的地盘距离。多出来的距离往往暗示着接近某人时的犹豫不决。
娜娃托看见他过来了。只要有可能,人总是尽量在到达之前就被对方看见。
“你好,娜娃托,”他说,“我有没有打搅你?”
“你好,嘉瑞尔斯。看在上帝份上,哈哈特丹。走近些。”
嘉瑞尔斯又向前走了几步,满脸尴尬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娜娃托将绘图炭笔放进饰带上的小袋子里。“哦?”
“嗯。”嘉瑞尔斯长长的鼻口向下冲着她说,“你现在已经三十六千日大了。”
娜娃托磕了磕牙,说:“哎,我这把老骨头也感觉到了。”
“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嘉瑞尔斯说。他停顿了一下,说,“实际上我们深交已经十八千日了。”他又顿了一下,“整整一年①。”
“是的。”娜娃托说。
“现在你已经两岁了。”
“是的。”她又说。
“很快,”嘉瑞尔斯说,“你就要寻找配偶了。”
“我想是的。”娜娃托说,“尽管我还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十八千日前,当你走完第一年生命的时候,你也在寻找一个配偶。”他顿了一下,说,“当时我回应了你。”
①一年:“上帝之脸”围绕太阳公转一周的时间,大约相当于18310~18335个昆特格利欧日。昆特格利欧女性在每成长一年的年末都会到发情期。
娜娃托的语气谨慎起来。“是的,是你。”
“正常情况下,”嘉瑞尔斯说,“那原本应该是你第一次交配。”
“是的。”娜娃托说。
“但在那以前你已经交配过一次了,是在正常期之前几千日。”
“倒也没那么不正常。”娜娃托的语气有一点儿自我辩护的意味。
“那当然,那当然。但你是同阿夫塞交配的。”
“没错。”
“一位女性和同一个人交配两次,呃,也不算反常。”
“这是女性的选择,”娜娃托说,“有些人这样做,有些那样做。”
“是的。但既然你又快到发情期了,我,呃,我在想,你会不会同从前的配偶再次交配呢?”
“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娜娃托说。
“正常情况下,我原本应该是你惟一的前配偶。”
“是的。”
“但你却,嗯,有两名前配偶:阿夫塞和我。”
“是的。”
“你为我们两个人都生过蛋。”
“是的。”
“你知道谁是你跟阿夫塞的孩子;他们被赦免不遭血祭司的筛选吞噬。”
娜娃托点点头。
“而当你的第二窝蛋被筛选后,有一个孩子成为了首都部族的成员,如今他应该已经成人了。当然,我们并不知道哪一名部族成员是他。”
娜娃托看起来想说点儿什么,却又忍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不带一丝感情地简单重复了那句老话:“孩子们都是部族的孩子。”
“哦,我知道。”嘉瑞尔斯说,“原谅我,我只是随口说说。不管怎样,当你要再次交配的时候,好娜娃托,你,呃,你将会有三种选择,对吧?你可以选择阿夫塞,选择我,或是另外一个人。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孩子气,而且这么问不对,但这个问题一直让我坐立不安。你会选谁?”
“嘉瑞尔斯,我们共事很久了,我们是朋友。想到你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
“但是?”
“没什么但是。我还没感到情绪波动,虽然可能等不了多久了。天知道我到时候会怎么想,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找谁。”
“但我是候选人之一?”
“你精明强壮,为人善良,当然是候选人之一了。”
“谢谢你,”嘉瑞尔斯说,“非常感谢。”
戴着黑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