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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铁手想,知道脸红说明神志还清醒。拍了拍那孩子的脸:“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疼的地方?”
那人动了动:“额,没有。”
“那再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崔略商努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
“冷水里泡太久了,晕了不是?”铁游夏说着把右手伸到他膝盖下面,左手托住他脖子,将人横抱起来,拿浴巾裹了擦干,轻轻放到床上。这动作他在给女儿洗澡的时候常做,熟练极了。
崔略商尴尬得要命,只得拿手在那关键部位遮着,嘴里找着话:“嘿我说铁手,你这手不仅能打蟑螂嘛!抱起人来也熟练得很……我说,你抱过多少女人啦!”
铁手笑着拍了拍他屁股,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又倒了杯水在床边放着:“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自己小心点照顾自己,有事打我房间电话!”
走到阳台门口忽然又回了头,严肃道:“三个。不多不少三个,我妈,我太太,我女儿。”
崔略商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见那铁游夏开了阳台的门,又从两个阳台间跨了过去,回了自己房间。
第五章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当时拼命为自己争取,到头来却都是为别人而做的。”
这是铁游夏少年时期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原因抄了下来。那时候当然不懂,现在,在他看着诸葛正我慢慢一点一点炮制出来的没有台词的“剧本”后,却已全然明白。
他想,这句话是在讲戚少商。
某天和崔略商讨论剧本的时候,他把这想法说了。崔略商却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答话。
自从那次浴室昏到事件后,二人关系看似亲近了许多。铁游夏却发现那孩子变了。他沉默了很多,也很少再露出那种肆无忌惮的笑,甚至在学着抽烟。他抽的也是骆驼,被林森和小顺两个人讥笑为“铁手二号”。
放在早先的崔略商早已反唇相讥了,现在他却只是笑笑。
一笑而过。
铁游夏心知他是和女朋友出了问题,然而崔略商自己不说,他便也不好多问。
好在情伤没能影响到演戏。这一点,铁游夏尤其佩服。
只是看着崔略商的背影居然寂寥到与戏中的顾惜朝一样疏离的地步,难免心中空落。
这样子的崔略商,到底还是不是,是不是当初那个开心大笑着远远向他跑来的那个“追命”?
“嘿,你难道不觉得,戚少商就是这样子?”铁游夏想了想道。其实他并不擅长主动挑起一次谈话。
那孩子沉默半晌:“其实……顾惜朝,也是一样的……”
“是……吗?”
…………
那是六十多年前,民族危亡,国土沦丧。却仍有无数志士捐躯赴难,视死如归。
那是个属于男人的时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战场上的将士奋勇杀乱,沬血殉国,或赢取身前功立,或挣得青史留名。
然而,却有那么一群人,他们隐匿于繁华之中,杀敌于战场之外。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他们在黑暗中摸索,在荆棘中前行。
他们可能是历史的转折,存亡的契机,生死的关键,却永远地被历史湮没,被时间掩埋,被洪流无情地碾过。
历史选择遗忘他们,受惠者甚至不知道他们。
他们被统称为“特务”,说好听一些,是间谍,或是杀手。
几年以后,一个新的政权将他们组织中的这些人叫做“地下工作者”,它为他们正名。因为它的政权,正是建立在无数连名字都没有的牺牲者的累累白骨之上。
但无论如何,走上这样一条路,便难有归途。
可惜的是,戚少商甚至连被叫做“地下工作者”的机会也没有。
他站在对立面。
他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当时拼命为自己争取,到头来却都是为别人而做。
=
戚少商,原是铮铮男儿,热血青年,西点毕业的高才生。本该于沙场之上,万军之中,策马敌前,冲锋陷阵,至少留得史上一页残卷存名。
然而,他却走上了这条影响了他一生的路。
因为他只能留在北平。
他没得选。
1942年9月21日。
夜深。
东城戚府。
西厢书房里传出微微亮光。孙少爷戚少商的书桌上一盏老旧的煤油灯灯罩已被熏得发黑,内里火光跳动。
年轻英俊的男子取出手指缝里夹着的空白纸条,在灯上略微一烘。纸条上隐隐显出字迹来。
男子认真看了,便将灯罩拿开,把纸条投入火中。
那纸烧起来的时候光似乎泛了红,映在男子眼中,眼神闪烁,形成了一朵奇异的血花。
很快,纸条便打着卷儿烧成了灰。
翌日,天晴。
入秋后的京城日光一天短似一天,大约六点半钟光景,天便黑了。
华灯初上,笙歌起。
东城戏园。后间。
长生班的刘班主急得直搓手:“哎,我说我的顾老板呐,今儿个可不比往常,那天字包厢里坐着的可是皇军的黑木大佐,咱可得罪不起……”
只见那顾惜朝正拿毛笔沾了彩在脸上细细涂抹,闻言转过头来。
——却是张刚画了一半的脸,颜色比舞台上的稍浅些:红不是影沉沉的胭脂红,是淡如婴儿肤色的水粉红;黑不是漆如夜色的浓黑,是远山含黛的浅灰黑;白不是凄怆病态的墙面白,是微微泛光的珍珠白。整张脸好象刻意蒙了层乔其纱,虚虚实实的,教人看不真切。既有没被完全遮盖的男子的英气,又添了女儿娇艳的妩媚,由镜面儿上一圈白剌剌的灯泡打着,那脸愈发淡了去——仿佛和来来往往的人隔了不止空气似的,还隔了时间,愈显疏离。
这是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刘班主不由呼吸一滞,话语声也随之停了下来,却见顾惜朝讽刺地牵动了一下嘴唇:“黑木大佐,是个什么东西?”
班主着了慌,忙向他使了个眼色,探身往窗外瞧了瞧,方苦着脸道:“顾老板哪,我的祖宗!黑木大佐如今可就是这北平城里的天皇老子,就连那傅宗书都在刻意奉承他……”
“天皇老子,又是个什么东西?”顾惜朝不耐烦地打断他,转过头去,继续在脸上慢慢勾画着,摆出副爱理不理的腔调来。
刘班主为之气结,只得跺着脚直叹气。
其他的戏子则面面相觑,同是戏台子上混饭吃的,他顾惜朝,竟连班主都不放在眼里。
“不就是人红些么!”早有年轻些的武生小声忿忿道。
旁边资格老些的人忙拿眼风止住了他:没办法,谁让长生班现在就靠他吃饭呢?
十生一旦,要出个好些的男旦不容易,而像顾惜朝这样的,怕是十几二十几年也难出一个。虽说京城的老百姓闲时都爱听个戏,可如今时局不好,吃这口饭的人多了,新的有名儿的没名儿的班子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东城戏园的老板凭什么就让他们长生班老占着台盘?还不是冲着观众们喜欢顾惜朝那三个字?这三个字就是声名,是招牌。
是以整个长生班上下,包括刘班主,事事都不赶违了顾惜朝的意。况且顾惜朝虽性子傲些,脾气怪些,难相处些,倒也从未为难他们。
顾惜朝背转着身,没吭声。其实他早听见那些议论,不过——他不在乎。
他知道,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不忿的,有怨恨的,也有欣赏的,但都掩不住的是那一层嫉妒。
——一个人,再好些,若得不到旁人的嫉妒,便也难得到真正的承认。
人就是这么点贱。
而至于什么天皇老子,他根本不信。十三年的梨园生活,他早看透了。
他知道,“命”这样东西,是存在的,但那不是一生事情由天定之类,更不是街头算命先生口中神秘莫测的那些。
所谓的“命”,就是指你出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什么样儿的人家,就这么简单。
顾惜朝很清楚,他的出生,是自己唯一不能控制的东西,所以他才要倾尽全力地,虽百死而无一悔地,抓住自己的人生,颠覆自己的生活,重塑自己的过往!
这就是属于顾惜朝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六岁那年,他在一场大火中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娘,与胡同里其他那些孤儿们混了一年。
七岁,这过于早熟的孩子就看出来,跟着那群小混混,无疑是条下坡路,便义无返顾地走进了唯一可能收留他的,令远近孩童们闻风丧胆的长生班大院。
斜眼看着那些哭喊着被狠心父母们送来的孩子,毫无留恋地按下指纹,自己给自己画了押。
十岁那年正月里,师兄弟中待他最好的大师兄实在受不了苦逃了出去,三天后又被抓回来,光着脚在雪地里罚站了一夜,活活被冻死了。师父们没寻着给他画押的爹娘,只得拿了张破草席裹了身子掩着埋了。
草席中的大师兄身体青紫,活像蚕茧剖开后那僵直的蛹。十岁的顾惜朝兔死狐悲,他想,像他这样,是不是就是作茧自缚?
但他忍住了,出殡的时候愣是没掉一滴眼泪。他不想自己死后也像这样草席裹尸。
十二岁,分行了。上下十九个师兄弟,他长得好,身板也好,成了唯一的“旦”,从此不再跟大家一起去陶然亭吊嗓子,而是由师父单独教着。他知道他们笑他学的唱段,但那有什么关系?十生一旦,要出一个好的男旦,不容易。而他需要这个机会。
十三岁,他打伤了唱武生的小六子。起因是小六子趁着师兄弟们同在一张大通铺上睡着,半夜摸过来钻进他的被窝,掏出胯下硬邦邦那物就要顶他。
他吓坏了,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见那小六子嚷嚷着,师兄弟们都是爷们儿,就他一个是女的,是女的!他闻言气极,伸脚就把小六子踹了下去。六年的童子功不是白练的,只听见“喀嚓”一声,小六子的腿应声而断,再也没能接好,从此师兄弟们再没一个敢惹他。
好在师父只打了他五十板子,却把伤了腿再不能唱戏的小六子送到码头做苦工去了。
他没记住小六子临走时那双怨毒的眼睛,只在那天发了个誓:从今以后,在台上,他可以是西施貂禅,是嫦娥丽娘,是昭君文姬,然而在台下,他永远是,也只能是顾惜朝!
十七岁,出师了,开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