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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我吗?”庄翼别过脸,低声问道。
流云愣了愣,嗤笑道:“你又不是鬼,我怕你作甚?”
庄翼背着脸发出不知是无奈还是感触的笑声,“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不是吗。”说罢,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那一刻,流云忽然同情起他来。庄翼,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权势?金钱?他何曾为自己而活过一天。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和他属下护卫疑惑而探究的眼神,流云无声地叹息。她知道那个精悍矮小的男子叫做拓拔宏,平日跟在庄翼身边最多的就是他,但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究竟是庄翼的吩咐还是他自己沉默寡言就不得而知了。
关上门,和衣倒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屋外一片寂静,这才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朦胧的睡眼顿时犹如秋水般明净。脸上笑容渐收,目光迅速地扫过屋内陈设,虽是客栈中的上房,但屋里布局甚是简单,杨木桌椅,朴实无华。桌上摆了套月白套花的茶具,甚是粗糙,一壶四杯,再无它物。
流云掀被起身,一步步踱到桌边,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又蹲下身子,把头探到桌底。果然,桌腿间隐藏着浅浅的梅花印迹,正是陆子澹留下的标志。流云心中一喜,顿时松了一口气。
苍松城五十里地外的清水镇,磐溪
溪边一白发老翁垂溪而钓,闭目养神,状似逍遥。身后茅草亭内两青年席地而坐,凝神对弈。一布衣清瘦,温润如玉,一白裳精神,丰神俊朗。虽然已过立春,但漠北之地仍一片潇瑟。大雪滂沱,河面冰封,老叟坐在溪边宛如石刻,四周沉寂时,空中忽地划过一道白光,末端一尾白青鲤鱼在半空跳跃。老叟慢条斯理地收绳解鱼,眯开道缝瞥一眼,撇撇嘴,又将鱼儿抛入数丈外冰面碗口大小的洞口,竟不左分毫。
拓拔宏立在十丈外的斜坡上看了近半个时辰,还是不见那三人有任何抬头的迹象,于是挥手屏退下人,独自上前。待前行至老叟十余步处停步,躬身行礼道:“请问这位可是漠北神医余清绵大夫?”
老叟充耳不闻,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两青年亦不抬头,仍颦眉凝神,视若罔闻。拓拔宏见他三人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好言好语,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是念及临行前庄翼的再三叮嘱,方按耐下心中不快,重重咳了咳,再问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高了不少。但三人仍不动分毫,只把自己当成无形影子。拓拔宏自幼在漠北长大,性子粗狂暴躁,只在救命恩人庄翼面前才必恭必敬,何时有这种低身下气赔笑脸还要被人忽视的时候。
临行前早就听说余清绵清高自傲,脾气古怪,自己偏不信,在庄翼面前拍着胸保证定将他带到,却不料,一见面就碰了钉子,只咽得他白眼直翻,怒火中烧,偏生又不敢对这闭目养神的白发老头子发作。一腔怒火转向茅亭内对弈青年,森森一笑,捋起袖子,脚步渐沉,那架势就似随时要跟人干架。
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对两青年立威,亭内白衣青年忽执棋回首,朝他爽朗一笑。那笑容清新如春风,明朗如阳光,拓拔宏满腔的怒火顿时回转,一股脑全涌回了肚子里。但是,让拓拔宏不敢发怒的却不是那明朗的笑容,而是笑容背后如芒刺在背的锋利眼神。他眼睛的形状非常好看,狭长而有神,眼角微微上翘,仿佛调皮的孩子,但那偶尔一闪而过的锋芒和隐藏在深处的浓浓杀气让拓拔宏紧张得手心沁出细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这位小哥找我师父有何要事?他老人家垂钓之时最不喜有人打扰,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他也不会理会。你若不嫌弃,不妨先在亭子里坐坐,等他老人家尽了性,自然会过来。”白衣青年出乎意料的热情,不由分说地起身拉了拓拔宏坐下,亲切好像交往多年的老友。
“不知小哥会不会下棋,你过来看看我与师弟这一局。开盘时我明明胜券在握,为何最后却节节败退。小哥你帮我看看可否有解救之法。”白衣青年指着棋盘上未下完的棋局连连摇头,态度十分恳切。
拓拔宏一向谨慎警觉,可如今却不由自主地就被他拉着手,一步步被推到棋盘边,待坐下后心中只觉匪夷所思,怪异莫名。可偏偏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稍稍平复自己沉重的呼吸,定定神,他将注意力转到棋盘上。
拓拔宏是跟在庄翼身边后才开始下棋的。他原本是个绿林大盗,过着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直到一次被人追杀后为庄翼所救,从此跟在他身边鞠躬尽瘁。在他眼里,庄翼是个冷傲孤独的男子,平日里除了处理城内事务便只在书房内独自抚琴,有时候就自己跟自己下盘棋,看着他自言自语、浓眉紧锁的模样,拓拔宏会觉得他很可怜。那么寂寞孤独,像是没人关怀、没有人爱的孩子。那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温柔微笑的时候,直到那个叫做严儿的女子出现,拓拔宏才真正相信了这一点。
后来拓拔宏就特意学了围棋,待懂了路数后就小心翼翼地向庄翼请教。他分明记得当时庄翼脸上的表情,那么惊讶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是坦诚得像孩子一般的笑容,一直笑到他的心里去。
拓拔宏下棋的时间并不长,但颇有天赋,偶有精妙之招让庄翼称赞不已。当下仔细观棋,只见盘中黑白双方势均力敌,黑子胜于边角,而白子长于天元。下到此处,已至收官,拓拔宏暗自算了算,若无错着,白子将输六目,但因布衣男子执黑,算上贴目,并不能算输。不知这白衣青年为何如此夸张。
稍算定,他再抬头仔细观察面前对弈二人。布衣青年相貌儒雅,一脸平静,淡定如僧,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微笑,而白衣青年则棱角分明,英气勃勃,气势如山,一副热切模样。
“罢了,罢了,这一局算我输。”白衣青年忽地拍掌大笑,朝拓拔宏摇头笑道:“输了便是输了,找谁也挽不回败局。师父说得对,我这人太着眼于大局,不知小节,难免考虑不周,输给师弟你也是心服口服。”口中说着服气的话,手上却已从桌边拾起一小册,执笔勾画,一丝不苟,分明是刚才对弈的棋局。
拓拔宏一边心折于白衣青年的气度,一边偷偷打量对面面容清瘦,弱不禁风的灰衣少年。根据他观察,白衣青年的棋招并无错败,先前步步得意,但不知为何,后面竟越下越险,到最后竟疑阵遍布,寸步难行。究其综,原是对手太过高明,布局广阔,步步连环,处处先手,使己方不由自主跟随其变化,一招一式早在其掌握中。
布衣青年并不自傲,似是没有听到任何赞扬一般,神情自若地收拾棋局,一颗颗将棋子放入面前棋盘。待白衣青年记完,他又展手,示意再来。白衣青年也不拒绝,大笑着放下小册继续厮杀。
离歌(十七)
十七
不知不觉,两人又下了三局,黑子三胜,每次均胜出六目。白衣青年开始还只摇头微笑,不以为然,且不住地与拓拔宏闲聊,到后来面色愈见沉重,额角隐有细汗渗出。待下完第四局,天色已暮,白衣青年仍以六目之差败北。
白衣青年嘴角泛起苦笑,一言不发地将棋局誊抄完毕,摊手摇头道:“你我棋力相差悬殊,我不与你下了,否则今晚一宿不睡也参不透这几局。”罢了又起身懈气道:“师弟性子也太耿直了,哪有你这般让棋的,每回都不偏不倚让我输上半目,我若瞧不出才怪,好歹也让我赢上一两回,也不致如此失落。”
布衣青年将棋子一颗颗收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赢?也罢,这回想赢几目?”此言一出,连一旁的拓拔宏都苦笑不得,同时惴惴不安地偷眼去瞧那白衣青年,生怕他气极发怒。谁知他不怒反笑,呵呵笑着蹲下身子帮他收拾棋局,嘴里嘟嘟囔囔道:“臭脾气,一点弯都不会拐。”
罢了,两人卷着棋盘就要走,拓拔宏目送二人步出茅亭,方才忆起今日此行目的,心中一急,忙跟着起身,追到他二人面前,将前行之路拦住。白衣青年剑眉一扬,眼中射出寒光直视拓拔宏,竟然翻脸不认人。“怎么,这位小哥还有指教?”语气疏远冷冽,一反方才的笑容可亲,竟似换了一个人。
拓拔宏只觉脚底寒气嗖嗖上窜,四肢寒冷如冰,背脊发凉,硬起头皮道:“在下奉我家主子之命,特来请余神医到苍松县城一趟,我家小姐害了怪病,昏迷不醒,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望余神医妙手回春,救治我家小姐。”
白衣青年闻言语气稍缓,扭头瞧了眼仍端坐溪边的老叟,皱皱眉头,为难道:“不是师父不救人,只是师门早有规定,一天只救三人。今日晨起,师父已为缘溪村的王樵夫接了骨,帮瞎眼的李家婆婆治了眼,又给镇上的程员外开了颅。今日名额已满,小哥还是等到明日再来吧。”
临走前拓拔宏曾再三向庄翼保证请回余清绵,因而怎么也不肯放弃,急道:“苍松县城距此地五十里有余,我家小姐昏迷在床,人事不醒,还不知会有什么危险。就算等到明日,若病人又满额,那我家小姐不是没活路了吗?在下斗胆请神医移驾苍松城,待明日再诊病,我家公子定盛情款待。”
白衣青年还欲再说,他身后一直默默无语的布衣青年忽地开口,“好!”说罢,人已朝溪边垂钓老叟走去。拓拔宏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喜过望,紧紧跟随其后。白衣青年抹抹鼻子,撇嘴苦笑,嘴里小声嘀咕了几句,只是隔得远了,拓拔宏听不真切。
余清绵虽高傲冷漠,却对这弟子不错。只见他小声说了几句,余清绵就有了反应,眉目微动,终于睁开眼来,手掐胡须沉吟半晌,就开始收拾钓秆。一直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敢上前的拓拔宏赶紧奔过来,殷勤地帮着提桶。而两个年青人则一左一右,微笑地望着他们,并不帮忙。
几人迅速上了回苍松的马车,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