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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驿站-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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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还哪里有啥长官司令部?枪声一响,他们比老百姓跑得还快!地方政权七零八落乱搬 家,河南省政府也钻到伏牛山南边内乡县的山旮旯里了。小日本儿能有多大的巴掌,再加上 为虎作伥的皇协军,也捂不住一个伏牛山。爹,我们组织民众武装,抗日保家乡的时候到了 !”

  贺爷眼又亮了,“你是说,你也跟我回去?”

  “对,”姨父指着我三姨说,“还有这个女兵哩,再带上一个兵娃娃。”

  三姨说:“爹,我们商量过了,请你老人家先走一步。胜子不能说走就走,还要对得起这里 收留我们的朋友,请税局核查了账目,抓紧办理了退保手续,纵有刀山火海,我们也要踩着 你老人家的脚印回去!”

  贺爷说:“那我再多问一句话。”

  姨父说:“爹,你就问吧。”

  “我想问问,这是不是你们上级的意思?”

  “爹,儿子不能瞒你,三年多了,我们四处流浪,一直没找着上级。”

  贺爷忽地流下眼泪,“我真的……佩服你们……你们这些‘同志’们,好马,是不用鞭子抽 的。不过,事关重大,容你爹再好好想想。”

  夜里起风了,月亮戴上了“项圈”。小院里却“嗵嗵”地响着,像在地下砸夯。姨父和三姨 看见,昏黄月光下,贺爷挺直腰板,迈起了《步兵操典》里的正步,一脚一脚地砸在地上, 吓得邻居家的狗汪汪乱叫。

  次日一早,贺爷亲了亲小孙子,策马而去。

  贺爷从卢氏县进入伏牛山区,还没到达L县城,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溃兵。在西张村,碰上 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正从小汽车里钻出来,骑上一头毛驴儿,向卢氏县方向逃 跑。一个老汉跟着驴跑,哭喊着:“我的驴,我的驴呀!”

  贺爷组织抗日义勇军时,与蒋鼎文有过一面之识,骑马追着他说:“将军,好好一辆小汽车 ,你咋不要了?”蒋鼎文回头瞥他一眼,却拉下帽檐,向驴腚上拍了一巴掌,继续骑驴逃跑 。护兵拦住贺爷说:“你要是不怕鬼子的飞机炸汽车,也不怕山里的野百姓拿它当靶子,这 汽车就算送给你了!”贺爷骑在马上,横在路中间向溃兵喊话:“谁能把这辆汽车给我开回 去,我给他官升两级,再赏他一百块现大洋!”溃兵们颠儿颠儿地跑着说:“你把它背回去 吧,你能背得动它,你就是司令了!”

  贺爷舍了汽车,走了半里地,回头望去,农民正往车上扔柴火,汽车变成了一堆大火。

  贺爷到了县城,县衙里的人正忙着装车。李县长一把拉住他说:“雨顺兄,你赶紧回坡底, 把旧部集合起来,把好咱县北大门,我把杨坡城村的仓库拨给你当团部。”贺爷问:“枪哩 ?”县长说:“到野地里捡吧,够你装备一个军没有问题。”说罢,也骑上毛驴跑了。

  贺爷回到坡底时,国民党七个军的残部溃散于坡底镇周围乡村,到处打家劫舍,把耕牛也大 卸八块,煮在锅里吃了。被激怒的农民眼都红了,起而攻打溃军。溃军不敢进村,只能在山 沟里乱窜。农民出现在山头上,齐呼“缴枪!”溃军如炸了窝的兔子,整连整排地扔了武器 就跑,把大批枪支、弹药丢弃在山野沟壑里。农民砍柴下山,也会捡来一身军装穿上,柴火 捆里塞着钢枪。农家大娘下地剜野菜回来,竹篮里也装着子弹匣子、手榴弹。贺爷说:“胜 子有眼,真是遍地干柴,一点就着!”

  贺爷刚刚回到贺家大院,地方绅士都丢了魂儿似地跑来找他。贺爷立即集结旧部,打出“抗 日保家乡”的大旗。首先聚在旗下的是贺爷家里的长工。他们都跑到山上找溃兵缴枪去了。 明表叔用他十三岁的眼睛目睹了奇特的历史场面。眼看要收麦了,却望见长工们把缴获的武 器像收获的庄稼一样支架在场上。明表叔跑到门前的打麦场上看枪。开始,场上支架着成捆 的步枪,树上挂着手枪和子弹带,场中央堆红薯似地码起了一堆堆的手榴弹;接着就有了轻 、重机关枪、迫击炮,场上放不下,村边麦地里也架满了枪支。有个长工叫长水,用红绸子 包着一个笤帚疙瘩,天黑时向溃兵们一瞄,高喊:“把家伙留下!”十几个士兵就慌忙撂 下了枪支。他两个肩膀上扛回来十几杆枪。有些士兵缴了武器,又成群结伙地来到贺家大院 ,说:“我们不走了,跟着你们老当家的打鬼子!”

  后来,明叔又去场上看马。骑着大马来找贺爷的山里汉子越来越多,头目翻身下马后,都要 在门外留下一匹马和两个护兵。开始,场上拴着几十匹马,后来拴了上百匹马,再后来,场 上拴不下,南边干河滩上也都拴满了马。护兵们一律短装打扮、佩挂双枪、腰缠子弹带,在 门前拥挤着,互相吆喝着敬烟、一见如故地称兄道弟。马也兴奋起来,扬着脖子“咴儿咴儿 ”直叫。

  后来,明叔就看见贺爷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拥有国民党正规军留下的各种精良装备,号 称“抗日自卫军第五支队”,在城村校场检阅。所谓“第五支队”,并非按次序排列,只是 故布疑阵,以壮声威。坡底镇位于豫西四县交界处。贺爷又以自卫军第五支队司令的身分, 联合宜阳、陕县、渑池县地方武装,成立了四县联防会,并被公推为联防会主任。明叔又看 见父亲骑在一匹高大威武的白马上,被十多个肩挎长枪、腰插两支短枪的汉子骑马簇拥着, 在冷寂的山野上来去如风。

  贺爷刚刚拉起队伍,就有人造谣说,贺雨顺专跟“白学”作对,要扒石家沟的“白学”大庙 ,引起了“白学”教徒的骚乱。“白学”是从白莲教演化出来的迷信组织,入教的都是农民 ,戒荤酒、念弥陀,穿白衣,束白带,以示心地纯洁,祈拜弥勒降生,明主出世,平息战乱 ,普渡苍生。“白学”教徒听信了谣言,在石家沟聚众两万多人,组织“护庙队”,拿起溃 兵丢弃的武器,就要向坡底进发,声言要捣毁自卫军司令部,捉拿贺爷祭庙。

  “白学”教徒正要出发,却看见山坡上扬起一溜儿白烟儿,一个白衣人只身骑白马如白色的 飞雁掠地而来,单骑直达庙前,翻身下马,把白马拴在路旁老榆树上,拱手说:“我是贺雨 顺,特来拜望白学教主!”“白学”教徒一听就愣了。“护庙队”把他团团围住说:“中, 弥勒显灵了,正要抓你,你自己送上门了。”说着,就要用麻绳捆他。贺爷说:“且慢,请 教友们看看,我手无寸铁,未带随从,像不像是来扒庙的恶人?”正说着,教主李老拴披白 色道袍,忽闪着洁白的鹅毛扇出了庙门,站在台阶上摇了摇鹅毛扇,教徒们立即让开一条通 道,让“护庙队”押着贺爷,上了庙前的台阶。

  李老拴盯着贺爷,绕着他转了一圈,翘起八字胡说:“你是贺雨顺?”贺爷说:“敬禀教主 ,没错儿!”李老拴说:“请问,你何时来毁我白学大庙?”贺爷说:“那是汉奸造谣。汉 奸惟恐天下不乱,诬蔑我贺某与白学作对,要我们自相残杀。今天,我身穿白衣白裤,洁身 净心,特来向教主表明心迹,我和自卫军与白学只有友好团结、共同抗日之心,绝无兵戈相 向、自相残杀之意!”教主问:“无风不起浪,何以见得是汉奸造谣?”贺爷说:“自卫军 只有一个宗旨,就是打鬼子,保家乡。眼下,鬼子正兵分两路,来犯我伏牛山区,数日内就 会直逼山下,置我百姓和教友于万劫不复之绝境。正当自卫军与众教友需要同仇敌忾、抵御 来敌的危急时刻,忽出此谣言,要我们自相残杀,这不是汉奸所为又是什么?如果我们听信 谣言,自相残杀起来,弥勒在天有灵,也会落泪的呀!请教主明察。”

  教主原是私塾先生,一呆一愣地听了,眼珠就骨碌碌地打转,忽地拖长了声调说道:“哆兮 侈兮,成是南箕。彼谗人者,亦已太甚!”贺爷是熟读了《诗经》的,知道这是《诗经》里 《小雅?巷伯》篇所言,随即以《诗经》中《秦风?无衣》作答:“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教徒们都望着他俩犯傻。教主向大家批讲说:“方才我 是说,照贺司令的意思,那个造谣的人可真是‘张嘴咧唇,成了南边天上的簸箕星,实在太 狠毒了’!贺司令回话说,‘我岂是没有衣穿,是要跟你们伙穿同样的衣裳’……”他上下 打量着贺爷,“没错儿,他这身白衫白裤,正是咱白学教衣呀!司令又说,‘国家要打仗, 咱们就要把武器拾掇好,对付同一个敌人。’娃儿们,你们说,信不信得过贺司令?”

  会场上七嘴八舌乱喊叫:

  “不能轻信了他!”

  “叫他再咬个牙印儿!”

  “就怕他翻脸不认人!”

  “静静,俺听教主一句话!”

  李老拴又摇着鹅毛扇,问道:“贺司令,大家对你信不过呀,你说咋办?”

  贺爷指着树下的白马,“请拿来马背上的褡裢。”

  李老拴示意拿来褡裢。贺爷取出香表点燃,面朝庙门行了跪拜之礼,说:“我贺某向白学神 灵发誓,永与白学为友,共同对敌。如有违反,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会场上一片肃静。

  李老拴趋前搀起了贺爷,执贺爷手,向教友们说:“娃儿们,你们听见了吧,弥勒命我收下 了这位朋友!”说罢,向贺爷拱手而拜,贺爷也回拜了教主,说:“鬼子逼人甚急,我实在 不敢久留了!”李老拴送贺爷直到马前,贺爷翻身上了白马。据说,李老拴摇着鹅毛扇向白 马身上忽闪了几下,白马如轻烟离地,一路流星地去了。

  贺爷从石家沟回到坡底,又来了国民党新八军的溃兵。

  新八军军长胡伯翰与参谋、护兵跑散了。他撅着屁股钻到麦垅里,“吧唧吧唧”大嚼来不及 成熟的豌豆荚,满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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