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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炸弹底下还能做什么?”父亲怒视屋顶如同怒视着那颗来得不是时候的炸弹,“一个男 人本能地要保护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本能地要得到男人的保护罢了。”
“说呀,你怎样对一位美人儿进行你本能的保护?”
父亲结结巴巴说:“她说……她说哎呀,吓死我了!我说……我说不……不要怕… …” 父亲受审似地感到屈辱,瞥了薛姨一眼,“我还能做什么!你们男女混杂,挤在黑古隆咚的 防空洞里,倒不知会挤出点什么罗曼蒂克来呢!”
“好一个猪八戒,你倒打一耙!”薛姨用她很好看的虎牙咬了咬嘴唇,冷笑说,“我这是何 苦呢?想当初,你的老丈人把孟姐关起来,不叫你们见面。是你死乞白赖地求我为你们穿针 引线,当了《西厢记》里的红娘。‘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只怕这‘玉人’换了人呢 !孟姐,你要本能地管教好你的张先生。哼!”她一扭腰肢,转身走了,从省城穿来的高跟 鞋在南阳古城的粘土地上敲打出轻脆的鼓点,走进对面的小屋,又从窗口里伸出脑袋喊叫: “孟姐,叫小斑过来跟我睡吧,你还得为你的张先生照料没满月的小张生呢!”
父亲还在向母亲苦苦辩解:“你知道的,听南阳大调曲是我儿时惟一的精神享受。我上燕大 时,在郑振铎先生编选的《白雪遗音》中看到一些明代流传的著名曲目,竟是我儿时听乡间 艺人还在传唱的段子。你说,何不趁我们失去了图书、失去了书桌、又恰好流亡南阳而无所 事事的时候,把这些曲目搜集起来,以免后人再生‘广陵散’之叹呢?”
我不记得父母亲是怎样和好的。
炸弹崩出来的桃色事件扑朔迷离,只是由于人们经久不息地复述才储入了我童年的记忆。六 十年后的今天,我已无法对此一重大历史疑案进行考证以作出准确的判断了。前边引用的“ 小黑驴儿”倒是确凿无疑地存在着。刚才一想起小黑驴儿,在书橱最下层的抽屉里就“嗵嗵 ”作响,像是刨蹄子的声音。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摞竖写的文稿,那是父亲六十年前亲笔记录 的《鼓子曲存》。从字迹发黄的文稿中霍地跳出了一头依旧年轻、依旧欢势的《小黑驴儿》 。
我记得母亲讲过,薛姨是她在H大学读书时的低年级同学。在省城开封,她家与我家只隔着 一条街道。我们逃离开封以前,只要她一阵风似地撞进门来,我家的盆盆罐罐都会跟着她乱 蹦乱跳。她会唱谁也听不懂的英国歌,会唱母亲也能跟着唱的“望穿秋水,不见伊人的倩影 ”,甚至还会唱知识阶层不屑唱、她偏要用手指夹着别人的烟卷儿并做出打瞌睡的样子唱那 支“烟花那个女子唱罢了第一声”,而且,十分惊人的是,她会吹十分动听的口哨,一努嘴 唇,就有五颜六色的细丝线线从她花骨朵一样的嘴唇里一颤一颤地扯出来,丝丝缕缕,五彩 缤纷,在小院里缭缭绕绕,老槐树也跟着喧闹起来,满院子洋溢着槐花的香气。
一天晚上,薛姨却哭着来到了我家。母亲也在陪着她落泪。后来,母亲带着我去看她。在 她的客厅里,我看见了她和一个军官的合影,相框上披着黑纱。照片上的军官年轻英俊,有 两道浓黑的剑眉。薛姨娇滴滴地把脑袋歪在他的肩上不愿抬起来。母亲说,他击落了两架鬼 子飞机,他的飞机也被鬼子击中了。他跳伞降落在鬼子阵地上,用手枪打死了两个包围上来 的鬼子,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父亲叹息说:“他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呢!”母亲说 :“哪有三个月?结婚三天就分别了!”
又一天,母亲不在家,薛姨一如往常地来了。她的头发蓬松着,不经意地努着嘴,却没有 口哨飞出来。她从我父亲身边把我抱过去,在我父亲名字前边加了一个“小”字,对我说: “小张聪,叫我亲亲你!”就把我举起来,“叭”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又对着镜子,望着 印在我脸上的唇形口红,皱了皱眉,表示遗憾说:“唉,绝对不是樱桃小口!”却又释然地 笑着,“但是,像菱角!”又斜睨着我的父亲,“你说,这个菱角好不好?”父亲愣了一下 ,点头说:“好,很好!”她就把我放在地下,闭上眼睛,仰起下巴说:“过来呀,吃了这 个菱角。”父亲眼睛里有火光一闪却又在瞬间熄灭,说:“应该叫贾宝玉来,他爱吃女人的 胭脂,当然也爱吃女人的口红。”薛姨撒娇说:“哪里是口红呀,我刚才嚼了南方的槟榔, 酸酸甜甜的哩!”她凑近我父亲,再次闭上眼睛,努起嘴唇,“你过来闻闻呀,香着呢!” 父亲眼里又有火光一闪,鼻子吸溜了一下,倒退着说:“哦,真香!”薛姨用眼白瞟着我的 父亲,恨恨地说:“哼,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只怪我嘴角上没长那颗美人痣。”说着, 就有一滴眼泪颤颤地掉下来。父亲慌忙递过去一条手绢,说:“都怪你自己挑肥拣瘦,你知 道有多少杰出的男人都在为你疯狂吗?”薛姨接过手绢,却向天上抛起,让它像一片落叶飘 坠下来,一转身说:“呸,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南阳,我是跟着薛姨睡的。薛姨把一个摔掉了耳朵的漱口杯放在床头柜上成了她的花瓶 ,让一朵没有绿叶陪伴的玫瑰花怒放着带刺的孤独。玫瑰花红得打眼、红得邪火、红得妖媚 ,让我闻到了不祥的气息。薛姨的肌肤丰腴的肉体却在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那是一个给我留下了异样感觉和灼热记忆的肉体。
每晚睡觉前,薛姨都要把我放在一个大澡盆里洗干净。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扒拉住了“小鸡 鸡”,“小鸡鸡”就会一挺一挺地振作起来。她就“嗤”地笑着,用指头敲它一下,说:“ 老实点儿,不大点儿一个茶壶嘴儿,就会梗着脖子想媳妇了!”她给我洗了澡,又把我放在 床上,在我的脖子、腋窝、大腿根扑了痱子粉,用毛巾被盖好我的肚皮和肚脐眼之后,就向 窗外夜色里打量一下,拉严窗帘,捻小了煤油灯的灯捻儿,让室内的光线暗淡下来,警告我 说:“小不点儿,不准看我!”她的警告总是激起我相反的欲望。她好像并不在乎我是不是 接受了她的警告,就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把她象牙色的肌肤、滚圆的桃形乳房、平坦而丰 腴的腹部平原,一览无余地暴露给一个男童的眼睛。那是一双只知道好奇、还不懂得欣赏异 性的眼睛。记忆经过了多年的储蓄以后才表现出它的价值,开始向我支付取之不尽的遐想和 灼人的、总是不那么规矩的躁动。
我能清晰地记起她洗澡的特殊方式和向我重复过多次的细节:她在一个大澡盆里放了一把 小板凳,浑身赤裸着坐在小板凳上,如同坐在一个小小湖泊中央的小小孤岛上,用一条蓝格 格毛巾向身上撩着水花,在毛巾上打了厚厚一层当时叫做“香胰子”的香皂,再拿出小板凳 ,赤条条地站在澡盆里,朦胧的灯光勾勒出她线条圆润的轮廓,如同用羊脂玉雕塑的神女站 在一片荷叶上翘首远望。她常常在这时努起嘴唇吹口哨,我就看见五光十色的细丝线线在小 屋里缭缭绕绕。她在脖颈和高耸的乳房上轻轻揉搓,滚圆的桃形乳房就在洁白的泡沫中活泼 泼地颠动,像一对肥硕的白鸽扑棱翅膀。接下来,她用手指扯起毛巾两端,把胳膊弯向背后 拉来拉去,脊背和肩胛也活泼泼地扭上扭下;再把毛巾正过来,轮换揩拭着两条莲藕样的胳 膊和腋毛旺盛的腋窝。然后,她把毛巾移向不时扭动着的腰肢,再向下,开始侍弄腹部平原 ,却留下小腹下边的一个夹角,向两边滑动,在两条优美的曲线上料理了髋部,又向后摩挲 着一个翘起的圆弧,那是她饱满而结实的臀部。当她擦拭了浑圆的大腿、细长的脚踝,又轮 换地抬起一只脚,用手指捏搓了每一个脚趾和脚趾缝以后,又在另一盆清水里涮了另一条粉 红色毛巾,开始清洗小腹和大腿之间的夹角。她对那里的揉搓常常使她闭上眼睛,脸颊上泛 起了胭脂般的红晕,菱角形的嘴唇半开半合。最后,她依旧站在浴盆里弯下腰肢,把胳膊懒 懒地伸出去,拿起一个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着一只洋铁桶里的清水,从肩胛上、脖颈上冲 了下去,每冲一下,她都要猛地打个激灵,发出一声快意的尖叫。
终于到了她上床的时候。她跟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北方女子一样,不穿睡衣,也不戴胸罩,只 穿一件宽松的汗衫、一条短小的花裤头。我总是等她上床以后,让她像开封的老干娘那样搂 着我睡,还要一手捉住一只乳房、嘴里啜着另一个乳头才能睡得踏实。头一个晚上,我刚刚 钻到她的怀里,她就受惊地打了个哆嗦,陡地推开了我。我的手和嘴又隔着汗衫再接再厉。 她在我的手背上拍打了一下,骂着:“孬家伙!”我感到委屈,准备用哭声表示抗议。她又 抚摸着我说:“好孩子不哭。”我说:“我想干娘。”她说:“我就是干娘。”我就把脑袋 拱到她的怀里,再次开始了执着的寻找。她又骂了我的父亲且又加上了一个“小”字:“小 张聪,你真坏!”却向我撩起了汗衫。我紧紧地捉住了一只乳房,又噙着另一个乳头裹了一 下,乳头饱满发胀,她就发出一声奇特的呻吟,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是一对与老干娘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乳房。老干娘的乳房是干瘪的,像两只让人掏空了的 布袋。薛姨的乳房硕大、饱满而富于弹性,颤颤地顶着我的脸颊,我就把老干娘忘得一干二 净。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男孩子,在我来不及产生性别意识的时候,就具有崇拜硕大乳房的 天性,用我的小手抓住不放。薛姨发出小声的呻唤,把她的手压在我的手上,不时地“哎呀 ”一声,再骂一声“小张聪,你真坏!”她的体温滚烫,像是火苗苗包围着我。乳房堵住了 我的鼻子,使我不能呼吸。我就用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