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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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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雨潇:“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山君的人?” 

  曲东民摇头:“不可能,山君不可能做这种小贼勾当。” 

  崔在浩站起:“慕爷,久仰您的大名,如雷贯耳,用中国话说,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后辈单独敬您一杯。” 

  慕雨潇与崔在浩对饮。 

  南时顺说:“慕爷在我们高丽会馆的人心中可是个神,慕爷的传奇经历让我们仰慕得不得了,每次,我到黄花寨来,他们都闹着要跟来,就想见慕爷一面。” 

  对这类拍马屁的话,慕雨潇听得多了,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都是传闻,有枝添叶,崔兄这不是也见到了,平平常常,凡夫俗子一个。” 

  南时顺正要说什么,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曲东民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对慕雨潇说:“是老关东,花小姐走时,他追着喊姐,花小尤没理他,骑上马就走了,正好让那帮孩子看见了,一起哄,他急眼了,追着那帮孩子打,尽下死手,我去拉他,连我也骂。” 

  慕雨潇把筷子重重一放,起身与曲东民走了出去。 

  南时顺四下看看无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打开,将一些粉末倒进慕雨潇的酒杯里。 

  慕雨潇和曲东民回来,重在桌前坐好。 

  曲东民说:“这黄花寨要是没有你,我看他老关东能反上天去。” 

  慕雨潇:“都是宠的,惯的。” 

  南时顺忙劝:“算啦算啦,跟小孩子生什么气,来,咱们喝酒,喝酒。” 

  慕雨潇一杯酒下肚,突然感觉有些热,就把外衣脱了,又喝了几杯,还是觉得热,干脆把上衣都脱了,光起了膀子。 

  曲东民觉得有些不对劲,说:“哥,你没事吧?” 

  慕雨潇自顾自又把一杯酒干进去:“痛快,好久没这么喝酒了,老二,咱们当年在山上时,不都是这么喝吗?大碗酒,大块肉,寒冬腊月也光着膀子,操,这一金盆洗手,倒他妈的装起人来了,纯粹他妈假斯文,来,你们也脱,都脱。” 







五十




  南时顺和曲东民、崔在浩互相看了看,笑着把衣服脱了。 

  慕雨潇看着南时顺那又白又瘦的身子,大笑着说:“你们看,白条鸡,干巴猴,你小时候是不是奶不够吃,操,咋饿成这瘟鸡样呢?” 

  曲东民满是歉意地对南时顺说:“我哥有点喝高了,别往心里去。” 

  慕雨潇喊起来:“谁说我喝高了,我告诉你,早哩,去,换大碗来,这么一口一口地,净吧嗒嘴了,没劲!” 

  曲东民取来大碗,慕雨潇几碗酒下肚,更兴奋了,见南时顺也是喝得豪爽,他一拍南时顺肩膀,说:“好兄弟,够朋友,不耍滑,不藏奸,我就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 

  南时顺就等这句话呢,忙接口说:“慕爷,我大胆地请您应允一件事。” 

  慕雨潇说:“什么事,尽管说,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星,下海抓龙王,我都答应你。” 

  南时顺一脸诚恳:“慕爷,我和曲爷这一次也算是有缘,我想请您恩准,我与曲爷拜为把兄弟。” 

  慕雨潇不高兴了:“怎么?瞧不起我是不是?跟曲爷拜,不跟我拜,我不配是不是?” 

  南时顺一推椅子,跪倒在地:“慕爷这是哪里话,小弟哪配与慕爷这样的大人物磕拜,慕爷这话让小弟听了唯有感涕垂泪,既然慕爷不弃,就先受小弟一拜吧。” 

  慕雨潇扶住南时顺:“莫忙莫忙,这可是个大事,咱得像回事,老二,把香案摆上。” 

  曲东民把香案摆好,香点燃,三人在香案前跪下。还没等说什么,慕雨潇却对崔在浩一摆手:“你傻站着干什么?快来呀!” 

  南时顺:“在浩是小弟的属下,就不必了吧。” 

  慕雨潇眼一瞪:“什么话,好兄弟还怕多吗,来,一起来。” 

  崔在浩看着南时顺,南时顺说:“还不谢慕爷。” 

  慕雨潇说:“又错了,马上就是兄弟了,还什么爷不爷的,快,快来!” 

  四人在香案前跪好。 

  南时顺说:“小弟有个建议,咱不说什么同日生同日死的话,改一改行不行?” 

  慕雨潇问:“怎么改?” 

  南时顺说:“咱就说,祸福同享,共襄大业。” 

  慕雨潇说:“好,就这话!” 

  于是,四人庄重地抱拳向天,齐声道:“祸福同享,共襄大业!” 

  酒席吃到夜半才散,慕雨潇骑着马把南时顺送回高丽会馆,又骑着马来到胡嫂家。门是用脚敲的,敲得山响。连着几天了,胡嫂天天晾包米,慕雨潇看见了,却没有去。 

  胡嫂把慕雨潇扶进屋,慕雨潇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搂着胡嫂不撒手,含混不清地说:“想死你了,天天晚上做梦梦见你。” 

  胡嫂感动得几欲流泪,说:“我也想你,天天唤你,你也不来,人家都在心里骂你了。” 

  慕雨潇说:“这世界上也就你敢骂我,骂我,我也不生气,你骂我土匪,骂我傻啦吧唧,还要一天打我一百个耳雷子,一天踢我一百个腚根脚,你打吧,踢吧,能天天跟你在一起,我认,你不知道,你去了黑龙江,我都快想死你了。” 

  胡嫂呆住了,一滴泪从眼中滚落。她终于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花小尤啊! 

  慕雨潇仍紧紧地抱着胡嫂,仍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竟叫起了“小尤”。胡嫂心中蹿起一团火,直想把慕雨潇推开,却终是忍住了。她把慕雨潇扶上炕,脱下衣服,又用湿毛巾擦擦他滚烫的身子,服侍他睡下,才坐到一边,两眼含泪地看着慕雨潇,直到天亮。 







五十一




  第二天早晨,慕雨潇醒来,胡嫂已经把饭菜做好,还是他最爱喝的小米粥,最爱吃的四样小菜。慕雨潇问:“我昨晚说什么了?”胡嫂笑笑:“你喝多了,躺下就睡了。” 

  慕雨潇吃完饭,匆匆离去。胡嫂送他到大门口,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哀哀地想,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 

  慕雨潇回到黄花寨,进得屋来,屋里的酒气仍未完全散尽。香案还摆在那里,香炉中只剩下些香灰。慕雨潇呆呆地看着香炉,突觉这事有些荒唐。他在江湖上闯荡十六七年,黑白道的朋友认识不少,却只与曲东民和尼沙拜了把兄弟,那还是在他初出道时。后来,有不少人要跟他拜把子,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其中包括张作霖的红人陈旅长。他觉得,拜把子是个严肃的事情,拜了就是生死之交,就得肯为兄弟舍出命。可这个南时顺,认识还不到半年,连他到底是朝鲜人还是日本人都没弄清楚,竟然磕下头成了八拜之交。自己这是怎么啦?就因为他送了一幅袁世凯的字?就因为他救了曲东民?他心里烦躁起来。 

  原定今日还要去高丽会馆喝酒,慕雨潇想想决定不去。他喊来曲东民,说:“额娘病了,我得过去看看,高丽会馆那边你一个人去吧。” 

  曲东民说:“额娘病了?什么病?我也去吧。” 

  慕雨潇摇摇头:“说好了的事,一个人也不去,不好。哎,你说我昨天是怎么了,糊里糊涂地就跟南时顺拜了把子,还有那个崔什么?” 

  曲东民说:“崔在浩。” 

  慕雨潇说:“第一次见面,名字都没记住,就成了磕头兄弟,真是匪夷所思。” 

  曲东民说:“我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喝多了?可又一想,这么多年,酒也没少喝,哪回也没这样啊。” 

  慕雨潇又摇摇头:“真是见了鬼了。” 

  曲东民走后,慕雨潇又把老关东喊来,让他去找花小尤,让她速到孝子山来。 

  慕雨潇的额娘是一个瞎眼老婆婆,就住在孝子山下,三间草房,一个篱笆围起来的小院。抬头看得见孝子山那耸入云端的峰巅,一泓山溪从门前流过,终日听得见哗哗的水声。 

  这瞎眼婆婆是慕雨潇拜把兄弟尼沙的额娘,尼沙被官军打死后,慕雨潇把她接到这孝子山下,安顿好,认她做了额娘,又买了一个丫头侍候她,每年都要抽出些时间到山里来陪她。 

  花小尤到来时,慕雨潇正躺在院子里的一把躺椅上,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孝子山,眼神有些迷离。 

  花小尤走到慕雨潇身边,看看慕雨潇,看看孝子山,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慕雨潇仍然看着孝子山,说:“你说,看山,是离得远看真切,还是近看真切。” 

  花小尤把马鞭子一摔:“你大老远地找我来看山来啦?什么远啦近的,快点,拿吃的来,我饿了!” 

  “潇儿,”瞎眼婆婆在一个长得挺壮实的丫头的搀扶下,从屋里出来,“是来客人了吧?” 

  慕雨潇忙从躺椅上站起:“额娘,是我的一个朋友。” 

  花小尤行了一个标准的满族请安礼:“大妈,花小尤给您老请安。” 

  “这是谁家姑娘,声音这么好听,名也这么好听,听说话就猜得出,一准是个大美人。” 

  慕雨潇笑着说:“额娘,您猜对了,是个大美人,那模样漂亮得东北属第一,可还有一点,额娘你就猜不出来了。” 

  “什么?” 

  慕雨潇先躲到老太太身后,才说:“那歪不讲理劲儿,全东北也属第一。” 

  花小尤气得瞪起眼睛。 

  老太太说:“潇儿,不兴这么说一个姑娘家,八成是你先不讲理了,人家再跟你不讲理也是情有可原的。” 

  花小尤得意了:“听见没?大妈可是个明白人。” 

  老太太笑了:“姑娘看得明白,额娘是老了,可心里一点也不糊涂,就冲我儿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说那句话之前,还得先躲到我身后,我猜想啊,姑娘大约也不是善碴子。” 

  几个人一齐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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