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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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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彪子的疼痛已经很明确——肝区和腰,呼吸的时候肺部也隐隐作痛。晚上,他睡在床上试图找一个相对好受的姿势,问我:“芳芳,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又复发了吧?”没等我回答,他自己就又说一句:“谁他妈想复发啊!”
  彪子不再耐心听神医那些空洞的絮叨。他的话变得很少,不下楼,不见人,也不再去后院看鹅。
  神医倒也知趣,自知无法解释这“神疗”后的结果,见我们决定采取别的治疗,便顺着台阶“出溜”下去。




“神”医(3)



  患了绝症的病人和家属真的无法不迷信!既然医学已经无能为力,就只能祈求神仙的回天之力。
  但我并不因此而丢了信仰,仍然相信世上一定是有神医的。




不想抽烟了(1)



  彪子曾经嗜烟如命。
  第一次手术过后,我劝他不要再吸烟,他很听话。直到有一回,被我抓了“现形”,才知道彪子的“诡计多端”。
  那天,他叫了小徐去散步,我做完家里的事情突然心血来潮出去找他,远远地便看见他手里的烟头一闪一闪。
  我不做声,悄悄跟过去,脚步很轻。等他察觉到时,我已靠得很近了。他一惊,慌忙把烟头丢进草丛,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冲我笑。
  “好啊你,背着我偷偷抽烟是吧?”我像训个淘气的孩子。他把手一摊,眨巴着眼,嘻皮笑脸:“没有哇。”
  我并不看他的手,而是要求他把嘴张开呼气。他“嘿嘿”地笑着想抵赖,我却坚决不让步。于是他把嘴张成“O”形,不呼气,而是瞪着眼夸张地往里吸气,吸满了气便“嘿嘿”地笑起来,算是承认了一切。
  在我的追问下,他从头老实交代。手术后第一次吸烟是在寒冬腊月,他穿戴周正,假装出去散步,哪想天太冷,身体又禁不住,只好猛吸两口就赶紧往家返。
  “我第一口就把自己抽晕了,就这么扶着墙回来的。”他调皮地扶着墙挪着步,随后又不好意思地憨笑。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就是这么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只好自我安慰:反正吸得不多,与其偷偷摸摸的,还不如让他“尽情享受”。于是家里解除了禁令,吸烟从地下转为地上,但是规定他每天最多抽五支。
  朋友们看到彪子从此公然在我面前吸烟,便笑着揭发。原来他不只是躲在外面抽烟,早在家里就吸上了。谁坐得离他最近,他就让谁不许吸烟,万一我过来了,他好把点着的烟塞在人家手里,自己开脱个干净。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人还蒙在鼓里。
  我禁不住把朋友们数落一番,大家倒反过来劝我:“想抽就让他抽呗,高高兴兴就好,别让他整天心里不踏实。”
  那时候彪子挺得意的:“我跟你说啊,想抽烟是好事儿,要是哪天我不想抽了,那就坏了。”
  而后不久,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彪子疼得厉害,整天不肯下楼。朋友们来了,他也只是礼貌性地露一面。我让他下楼吸烟,他动也不肯动。
  “那我给你拿到卧室来。”我想再多宠他一些。
  他摇摇头:“我不想抽了!”
  现在想来,幸好没有真的去严格地控制他吸烟,否则我也许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对于患了绝症的病人,不要坚持那么多的原则,还是尽可能让他们高兴吧。
  7月28日下午,彪子突然发烧。我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效果不好,便催着他去医院。他坚决不肯,像是知道去了医院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只好打电话问医生,在家给他输液。自打从天津回来,我们的卧室成了家庭病房,我则成了特护。
  第二天一早,彪子已经不能下地,头脑也不清醒。我急了,打电话给郑副院长。武警总医院派了急救小组和救护车,把彪子接到病房。路上彪子一直说着胡话。
  住院第三天,终于退了烧,又被送去做CT。彪子虚弱极了,可是仍没忘了对医生们道谢。




不想抽烟了(2)



  小刚来看他,彪子正弯着腰上床:“哥,你看我现在就跟个八十岁的老头似的。”彪子的口气很轻松,大家心中却灌满了铅。
  小刚后来说,他知道那是彪子最后一次和他开玩笑。
  沈教授看了CT的结果:“傅老师这次回不了家了。”
  “不可能!不就是发烧吗?烧退了再养几天我就带他回家!”我的意志拼命抵抗着,不让大脑接受任何“不良信息”。
  “这一次,傅老师肯定回不去了。他这是肿瘤热,再好的抗菌素也没用。”沈教授让我看片子,“已经布满了气管,随时会出危险。”
  我相信沈教授不是吓唬我。我呆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不能言语……
  当时儿子正在加拿大游学,8月7日回来。我请沈教授无论如何让彪子坚持到那一天。
  彪子已不能正常进食,但依然喜欢擦背。自从他病了,我一直叫他“宝贝”。每次问他:“宝贝,敷敷背吗?”他总是爽快地答应。我每天把毛巾泡在热热的水里,拧干后缓缓展开敷在他的背上,彪子舒服极了。现在想想竟是那样幸福,不管怎么样,人在呢,你还能为他做事,为他忙碌。
  彪子第一次发病危通知,我告诉妈妈,让她能有心理准备。
  妈妈哭得凶,我便强咽下眼泪:“妈,别哭,只要他能走得好,别再受罪。”
  妈妈搂着我:“你也得有准备,人在和人不在了不一样!”我知道这是妈妈在1993年爸爸去世以后悟出的道理,我知道人走了就不能再为他做什么,便咬着牙让自己料理好一切,不能留下遗憾。
  我让小陆找来一种印泥,能把彪子的手印永远地留下来。我们商量着,告诉他“明星墙”上要留下他的手印,但他去不了,只能让小陆把印泥拿到病房里来。这么一说,彪子很听话地按下了手印。
  彪子的骨架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躯体,从床上坐起来,佝偻得很低,我坐在他的对面,让他把头架在我的肩上。
  “聪聪呢?”有一天彪子突然问。我的心一下收紧,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在加拿大呢,是不是想他了?”我已经决定把儿子提前调回来。
  “嗯。”彪子点点头。
  “那我让他回来。”
  “不要。”彪子使劲摇头,“咱别给学校添麻烦。”
  我又问了几次,他依然摇头,想到再过三天儿子就要回来了,医生也保证近几天不会有问题,便依了他。
  他每天问我,儿子今天在哪里。有一天我告诉他,儿子和同学们正一起去看瀑布。
  “尼亚加拉瀑布!”他的眼睛亮起来,有几分向往,又像是告诉我他一点不糊涂。
  我轻轻拍拍他的脸,称赞他答对了。
  彪子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儿子去看尼亚加拉瀑布了,我都去不了。”那口气有几分羡慕,有几分沮丧。
  我连忙安慰他:“等你好了,咱们也去。”我想,他心里多一个念想,就多一分力气支撑,“彪子,你想去哪儿啊?”
  “拉斯维加斯。”彪子调皮地笑了,笑得有些诡异。那是让他赢过赌注的地方,他在怀念那种无往不胜。




来世约定(1)



  彪子好像再也没有笑。
  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下垂,下颚松弛,舌头发硬,对他说任何话,他只点头或摇头。
  他躺在床上,左手总是往上抬,举到头顶上,他说不出话,我便一直不懂他的意思。
  我绞尽脑汁猜,问他:“你是不是想抱抱我?”
  摇头。
  “想抱抱儿子?”
  又摇头。
  “是要我搂着你吗?”我不知怎么冒出这个想法。
  他使劲点着头,皱着眉头,像是埋怨我:你怎么才说对呀。
  我赶紧挤到他的床上,把他的头搬起来放在我的臂弯里。
  “要不然就疼。”彪子突然开口说了话,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护士们笑了,笑他羞涩得像个孩子。是啊,已经痛至骨髓,可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他还在为自己的“撒娇”找辙。
  自从说过“要不然就疼”,只要我看他歪在床上不肯躺好,便让他靠入我的臂弯里跟他说话。
  有一次我问他:“彪子,下辈子我还嫁给你好吗?”
  他努了努嘴唇,没有说出话。
  “你想说什么?下辈子你还要我吗?”
  他又努了努嘴唇。
  “他是不是想让你吻他一下啊?”二姐在一旁突然悟到了什么。
  彪子使劲点点头。
  我的泪一下涌上来,把他抱在怀里。我知道彪子的方式,他一定是想说:“让我下辈子娶你,你倒是先吻我一下啊!”
  我吻了他。那是心灵的约定。
  8月19日,夏力薪在最恰当的时候给我送来了一本最恰当的书——《西藏生死之书》。这本书告诉我宇宙人生缘起缘灭的自然法则,除了要对生命赋予最神圣的尊严,还要对死亡给予最崇高的关怀。这本书给了我最实质性的帮助,引导我从悲悲切切的弱小变得强大起来,能够接受死亡,面对死亡,处理死亡,承受死亡,不再惧怕死亡。
  19日夜,彪子的血氧和心率出现波动,直到清晨才平稳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郑副院长召去开会。医院的领导、专家坐满了会议室,那阵势告诉我,最害怕的事将要临头了。
  院方提出抢救方案,征求我的意见,要把彪子转到ICU抢救室,必要的时候切开气管,上呼吸机。我没有同意。彪子的肿瘤已遍布全身,重要脏器的功能正在衰竭,切开气管只是延长几天时间,可救不了他的命。可以想象那种创伤是何等痛苦。
  记得彪子曾跟一个朋友开玩笑:“等我快不行的时候,就求医生开个后门,让我安安静静地走。”虽然是玩笑,但我从中领悟了彪子的意愿,那是他的权利,是一个人对死亡的权利。
  《西藏生死之书》专门写到了如何走向安详的死亡。书中说,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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