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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搅成一团,桐语顾不得自责,只是混乱地想她现下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不连累她家小主?
别说桐语,绵期现下也是心神惧颤,她一向最擅长镇定自己,这一刻,却也克制不住得从席位上站起来!
后宫秩序和礼法教训乱不得,饶是皇帝事先知情,可现下诸多在场的皇亲鉴证了桐语的败露,她们该如何收场才能把伤害和损失减到最低……
“皇上,这……”良妃佯装茫然无措,手却毫不迟疑得在桐语背后推了一把,让她的脸暴露在更明亮的火光之下。
知道藏不住了,桐语适才因恐惧而挤作一团的五官,现竟一点点舒展开来,眼神也愈见坚定,似在她心里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事发的方寸间,皇帝已派了两个宫女挡在绵期面前,绵期知道他是不想她妄动,但此时此刻,她怎还能安坐得住?
防身的功夫使出来,绵期轻松从两个宫女的桎梏中脱离出来,向前走了几步,她看清桐语肃然坚定的神色,脚步倏顿住,开始幅度很小的冲桐语含泪摇头。
“奴婢叫桐语。”桐语望了一眼绵期,毅然挪开视线,面色凛然无惧。
“奴婢曾为司衣司大宫女,后因过失被调到宸嫔住所当差,奴婢吃得以前教训,在娘娘手下当差尽职尽责,衷心日月可鉴,可半年多以前,楚修仪和娘娘发生口角,奴婢只不过站出来替宸嫔骂了楚修仪几句,谁知当时还是杜充容的宸嫔娘娘半点不顾主仆情分,痛骂奴婢忘记身份不知好歹,还把奴婢赶到最卑贱的浣衣司当差。奴婢心中不服生恨,杀了楚修仪,取而代之,假扮楚修仪直到今日,意图有一日能伺机报复宸嫔!”除了嘴角的讥诮,桐语面庞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这倒衬得从她口中道出的话冰冷而真实。
皇帝眉心跳动归寂,极低声地叹了口气,刚挥手示意侍卫将人压下去,良妃却倏地一步掠到桐语面前,手上握着的面具举高,道:“皇上,臣妾觉得此婢甚为狡猾,她一人之言不可轻信,此事关乎楚修仪生死和皇家威严!臣妾看不如把这名贱婢交给臣妾严加审问!”
“是啊,皇上,良妃娘娘说得甚是。”段才人出席,站至良妃身旁,瞥了一眼地上行止丝毫不乱的桐语,道:“臣妾也觉得此事性质甚是严重,需明察,而且臣妾看这个桐语似乎没有那么大本事制造如此精妙的面具,也没有能力一个人杀害楚修仪。臣妾觉得她一定是受人指使才做出的这一切!”
桐语听她这样讲,嘴间泛起一个轻蔑的笑,“段才人太小看奴婢了。您可以去司衣司打听下奴婢的本事,别说区区做个面具、杀个人,奴婢就是绣个活人再让他从布上跳下来都不是没有可能!”
段才人冷冷啐了口桐语,讥笑道:“皇上,您看着贱婢都开始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了,她认罪认得这么痛快,肯定是为了维护某些人。”说完她冷睨了眼已被人拉到一旁的绵期。
“你住口!”皇帝厉声震喝,拍案就起,在场众人皆被皇帝的动作惊得身上一抖,就连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静持太长公主也不由蹙紧了白眉。
指了指地上跪着的桐语,皇帝冷笑俯视已被吓得神魂魄散的段才人,“她混淆视听,杀人欺君,与你段才人何干?来人,把这不知宫廷礼数的长舌妇人给朕拖下去!掌嘴一百!”
“啪、啪、啪”——的掌嘴声规律地响起来,场内一时寂寂。
静持太长公主叹了一声,拄着龙头拐杖站起来,“皇上……”
皇帝打断老人的话,“姑母,朕让你看笑话了。”他眼里有一瞬间的波光轻转,但转向场中众人时,眉宇间再次被冷色上侵:“良妃,这件事就交给你侦查,十日后,朕要你给朕一个交代——宸嫔御下不公、不严,才招致楚修仪惨祸,朕罚你禁足半年,即刻执行!”
绵期跪在地上,“臣妾……谢皇上恩典。”她口内牙关紧咬住腮帮嫩肉,下颌震动,不是因为他的处罚,而是心中对桐语强烈的愧疚使然。
良妃应了一声,面上的欣喜再也掩饰不住。她早就想好用何种酷刑折磨桐语让她招供……
一旁的静持太长公见状,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绵期,她忽地笑起来,扶着拐杖蹒跚走到场中道:“皇上,这个良妃连跳个祝秋舞都能跌倒,如此笨手笨脚的人,心思又能细致到哪里去?依老身看,皇上恐怕换个人来调查此事才好。”
被太长公主当面怀疑能力,良妃只觉自己面皮都要挂不住,她不好当面为自己反驳,只能于袖中收紧一对拳。
皇帝瞥了眼良妃难看的脸色,眼中冷意翻飞,“姑母所言极是。此事便移交给大理寺审理。”
。
是夜,怡然斋院中,绵期跪到了四更天。
对面高阁的男人亦是仅穿着单薄衣衫,默默地望着她站了一夜。
同样没睡下的还有良妃、段才人。
段才人此时正靠在良妃所居的歇芳汀正厅的椅榻上。她面前放了一盆剥好的鸡蛋,左右各有一宫女执了裹着蛋白的手绢在帮她滚肿胀的面颊。
掌嘴一百,性命无虞,但也绝不是个轻刑。
开裂的嘴角,肿得不像话的半张脸,一层层累积的狰狞掌印……
容貌上的损失终会被时间平复,但她今日按捺不住跳出来指认桐语惹怒皇帝的过失,是不是也能一并被时间平息?
很难了。段才心里明白。
鸡蛋滚了一个多时辰了,段才人除了嘴角偶然微咧,半声呻吟都未发出。
良妃实在看不下去,嗔道:“仔细憋坏了五脏六腑!”
段才人呜呜噜噜地道:“堂姐,我不甘心。”这是自筵席下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甘心?难道我就甘心?!”良妃冷笑,“这下好了,皇上将贱婢被交给大理寺,事情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掌控。这……宸嫔到底是什么玩意,连太长公主都帮她!赵昭容那个贱人,更加不是个好东西!”
“都是……我……不好,堂姐,我不该轻信赵昭容。”
“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良妃轻叹了一口气,喟叹:“你记住,段绿兮,我们段家女儿,不为贪得一时荣宠情爱,我们要顾得是段家利益。此一事也是我糊涂了。”
——
秋雨落在人脸上,冷彻皮肉,皇帝肩上突然落下一件衣物,他挑头回看,竟是静持太长公主。
“姑母,怎么还没回去?”皇帝将衣服摘下来,披到老人身上。
太长公主像个孩童一样努嘴,不悦地把衣服又披到皇帝身上,“太长公主府离清琮园遥远,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可以随便跪、站个一宿半宿的都没问题!”
皇帝知她话里所指不仅是自己,还有绵期,心里一疼,目光再次飘向下方。
“哎,我老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在玩什么把戏。”太长公主顺着皇帝的视线下移,“不过老身看皇上这点不如先帝,先帝虽然爱美色,但从不偏宠谁人。”
皇帝久默,半晌苦笑启齿道:“朕和父皇不同,姑母不懂朕了。”
“嗳?老身看着皇上你长大,老身会不懂你?若是不懂,老身适才何必站出来袒护这个宸嫔,直接让你把她的那个宫女交给良妃便是。”
“此事……朕的确要谢谢姑母。”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不过宸嫔倒还真个善良的怪丫头,竟会为了一个奴婢做到这份上!单看这一点,她就值得皇上另眼相待。然她生完还没两月,再跪下去恐怕——会落下病根……”说着推了皇帝一把,“既心疼,就别傻站了,快下去把人弄进屋吧!”
后愈
贵为一国之君被老人推了这么一膀子,不免有些难为情。皇帝站稳,半天转过身来,面对眼前这位长辈,倏地露出一个自己十五岁时才会有的顽皮笑容,讨好地对老人笑着说道:“姑母的心比菩萨还要善,不如姑母下去帮朕劝劝?”
“别奉承我老人家,你们夫妻的事,皇上还是亲自去解决的好。”
嘴上是这样讲,但太长公主目光还是慢慢下移,当看见绵期身子摇晃了一下,老人的心也跟着一颤。
“姑母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朕能下去,朕早就下去了。”一手撑在木栏上,一手握拳在栏上砸了下,他眼中一片无可奈何的郁然神色。
太长公主银眉挑了挑,“这么说皇上不打算放过那个宫女?没法和怪丫头交待,你才不下去的?”
皇帝不答。
太长公主笑嘻嘻地道:“新鲜了,畏妃的帝王,老身还是第一次见!”
皇帝被这么评价,多少有些赧然,清了清嗓子说道:“不是姑母想的那样。朕刚下令宸嫔禁足半年,马上登门安慰,若传出去,朕的威严不存,以后何以服众?”
“借口!老身看皇上分明是怕一下去,经不住怪丫头的温柔游说,失了准则放了那名宫女。”
“姑母到底是看着朕长大的人——”皇帝笑着一边扶带着老人往下楼的阶梯处走一边感叹:“简直太了解朕了。”
“呿!”太长公主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老顽童一般又笑又气地数落皇帝,“现在不说老身不懂皇上了,知道老人家有用了?”
皇帝陪笑着,“是啊,姑母当然是天下第一有用之人。宸嫔跟朕说过好几次仰慕姑母的威名,故姑母若去劝慰她,再合适不过。”
老人头一歪,微瞪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
——
“笃——笃——”的拐杖落地声音越来越近,绵期看见黑暗中渐渐清晰的人影,老人的银发在月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经岁月加持过的面容即使现下没有太多表情,却一派慈祥安然。
看见太长公主来访,绵期有些惊讶,回了半天神,她的上半身弯下去,恭谨礼道:“嫔妾给……太长公主殿下请安。”吹了一夜风,她声音极是嘶哑。
“嗯,起身吧。”太长公主和缓而不失威严地声音响起。
绵期弓背姿势不变,“嫔妾有罪,不敢妄起。”
“一个、两个都这么倔,怪不得心能撞一块去。”说着老人竟走过来主动而强硬地拽绵期起身。
不仅仅因为太长公主身份尊贵,还因为她是个年迈的老者,绵期再怎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