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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将妻子给杀了?不不,在下所杀的第一人,乃在下之弟——难道不曾向先生提及么?山崎回答道:
「在下原为职等不高的一小普请组之次男,上有一兄,下有一弟。家弟甚不成材,四处为恶。在下除剑术外别无所长,加上生性木讷不擅融通,故与为人正直之兄长较为友好,同家弟则颇为不和。一日——某任鸟见役之山崎家遗使前来招赘,告知其女对在下一见钟情云云。唉,如今忆及,不过是个阴错阳差的笑话,但条件如此诱人,事情当然也顺利谈成,在下就这么成了山崎家之赘夫。不过,之所以说是个阴错阳差的笑话——乃因这山崎家招错了人。」
「招错了人——?」
「山崎家原本要招的,乃是家弟。然家弟因放荡不羁,与家中已少有往来,更无人料到竟有人欲向家弟提亲事儿。故吾家——便径自判断山崎家欲招者,应是在下。」
「意即,其女钟情者,乃是令弟?」
「谈不上钟情。实乃家弟玷污了人家。」
「玷污?大爷,这……」
山崎仰面躺下,有气无力地笑道:
「不过是个无赖玷污了武家女子。总之,吾妻重体面,想必不愿承认遭淫而失完璧之身。不过,也欲迫使这无赖负责,方谎称对家弟一见钟情,以为掩饰。适逢其父解职退隐,正欲为女招个赘夫,以承其职。总而言之,两家均严重误判。在下的亲事,就这么在谎言与误判中谈成了。」
可笑不?山崎问道。
「哪儿可笑了,大爷?这种事儿可是前所未闻的荒唐。难道直到入门前,大爷都没见过妻子?只要见个一面,便能察觉误会才是。」
「见是见过。然当时没察觉。」
「为何没察觉?」
「因为两人甚为神似。」
在下与家弟,活像同个模子翻出来的,山崎说道。
「这难道不可笑?」
「更不知有哪儿可笑了。」
又市也没起身,仅抬起头来望向山崎。
「总之,阿又先生,武家的相亲总是相隔老远、低头望下的。手也不握,话也不说。一切都由亲属打点,可谓乏味至极。吾妻于宴席间一度神色有异,然而在下当时也没多质疑。知道实情之后——」
「可是大为光火?」
「不不,在下仅一笑置之。反正这等事儿毫不打紧。夫妇一旦习惯彼此,从前的事儿就没什么好追究的。只要愿意相互扶持,便能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然吾妻……该怎么说呢,对此事总难以释怀,看在下亦是百般不顺眼。」
「大爷与令弟不是甚为神似?」
「相像之处仅止于面容。在下——并不适合鸟见一职。既无意索贿,亦无胆潜入大名屋敷窥探,更不愿胁迫百姓农户。与先任的吾妻之父相较——收入竟然半减,日子也得过得朴实些,总之是挥霍不得,导致吾妻认定在下无能。况且,当年在下极不擅言辞,平素沉默寡言,丝毫不解风情。」
难以置信,是不是?山崎依旧躺着身子笑道:
「总之,当年的在下无话时默默不语,有话时也尽可能长话短说。与妻独处时——阿又先生,根本是尴尬至极,教人难耐。」
「因此招妻嫌恶?」
「没错。唉,虽不时尽力找些话说——但反而是弄巧反拙,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强逼自己做不擅长的事儿,形同自掘坟墓,到头来反教吾妻益发疏远。唉,原本就毫无情份,这也是理所当然。但即便如此,夫妻俩却不得离异。」
毕竟是武家之身,山崎说道:
「若是寻常嫁娶,尚可遣妻返乡,但在下身为赘夫,必得顾及体面,何况在下已承接鸟见之职。且完婚翌年,其父又告辞世。此时若欲离异,各方均不合宜。」
规矩可真罗唆,又市说道。
「可不是?不过,在下还是捱了下来。方才也曾提及,鸟见这差事常须远行,一年内有半年出门在外。故此,在下是得以忍受,然吾妻可就捱不得了。竟开始乘在下出外时——」
与家弟频频往来,山崎说道。
「这——不就形同私通?」
「确是私通。也不知是家弟主动前来,还是吾妻引其入室。堂堂人妇,竟愿与玷污一己之恶徒奸通,实令在下始料未及,察觉时当然甚是惊讶。」
「因此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不不,山崎再度笑道:
「在下的确大为光火,然思及吾妻属意者本为家弟,亦深知夫妻不睦之主因,乃缘于在下不解风情。故即便无意放任不理,亦不敢过度指责。或许在下如此态度,给了吾妻可乘之机——竟开始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
「简单说来——便是意图谋害在下,由家弟取而代之。」
「谋害,可是指谋杀?」
没错,正是谋杀。山崎翻了个身,背对又市说道:
「随谎言与误解入赘成婚,认真当差却遭斥无能,夫妻因此貌合神离,而妻子不仅不安于室,到头来更意图辣手杀夫。你瞧,这岂不是个大笑话?」
「哪是笑话?」
不当笑话哪熬得下去?山崎语带自嘲地继续说道:
「一日,在下自岩榇视察归来。入浴更衣欲就寝时——竟见家弟持刀立于卧榻之前。在下也非傻子,惊觉情况不妙,欲拔刀应战,伸手却摸了个空。原来吾妻为杜绝在下活路,乘在下入浴时将刀藏起。看来虽屡斥在下无能——吾妻至少认为在下武艺确有过人之处。不过,在下虽手无寸铁……」
仍顺利搏倒家弟,山崎说道。
「是如何搏倒的——?」
「噢,在下夺过家弟所持凶刀,挥刀斩之。吾妻原本藏身邻室窥探,此时竟一脸狐疑地拉开纸门。任谁也猜不到,一个手无寸铁者竟能搏倒持刀刺客。况且——胜败两造生得如此神似,令吾妻一时难辨孰胜孰败,交互看了咱们兄弟好几回。当时,在下尚未发现这可能是吾妻使的奸计——直到看见在下的刀竟被抱在吾妻怀中,方才意会过来。在下便……」
将刀自吾妻手中一把夺下,挥而斩之——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事发后,在下万念俱灰,只觉万事休矣。仅随口编造说辞,谎称家弟怒失理智,斩杀吾妻,遂遭在下诛杀正法。作势配合官府盘查后,连法事也没办好,便弃家离去。不,因不愿再佩挂杀妻凶刀,就连武士的身分也抛下了。日后听闻,鸟见役一职已由山崎家之远亲继承,但在下已与此职毫无关系。」
管它是讨伐仇敌还是承继家业,武家之行事已令在下厌倦至极,山崎说道。
「总之,绝不乐见再有人死于在下之手。老实说,当时若能死于家弟刀下,反而是皆大欢喜。既能供家弟任鸟见一职,吾妻也能换得如意郎君。诚如先生所言,人死尽是有失无得——杀生俱是有害无益。」
压根儿没半点好处,山崎总结道。
「嗅,不知不觉竟然发了这么多牢骚。事发至今,在下从未向他人提及过往——劝先生多歇点儿,却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教先生想歇息也难。」
「夫妻若是貌合神离,可就难以维系?」
「没错,注定彼此疏远。」
山崎语带落寞地笑道。
光线自帘子缝隙渗了进来。
看来已是黎明时分。或许因曾晕死过去,如今已无半点睡意。又市坐起身来,环视空无一物的小屋。之所以空无一物,乃因山崎什么也不需要。
「大爷——挣得的银两上哪去了?」
「银两?在下仅需填饱肚子便心满意足,剩余的银两全分给了此处居民。噢,这绝非施舍,而是感恩众人对在下的照料,可谓共存共荣,方才那碗杂炊,便算是在下的招待吧。」
「原来如此。」
看来人人对酬劳均作不同盘算。
悉数存起的,大概仅又市一个。
「此处住起来可舒服了。」
山崎以双手枕住头,仰望又市说道:
「既无须顾及门面,亦无须顾及体面。」
「果真如此——?」
山崎是如此认为,然而……
看在本就如此度日的又市眼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对此处而言,山崎仍是个来自外界的外人,原本的出身,不会轻易改变。
此时,强光自帘子缝隙渗入,在室内映照出一道道横光。
接下来——
该如何是好?
又市正欲开口时,入口的帘子又被掀了开来。
只见稍早送上杂炊的小姑娘——美铃探进头来。噢,是美铃呀,山崎起身说道:
「可是来取回这两只碗的?你们也该吃早饭了。尚未清洗上具是对不住。我这就奉还。」
山崎拾起又市的碗,叠在自己的碗上递向美钤。
但美铃并未收下。怎了?山崎探出身子问道。
霎时。
美铃将一把利刃朝山崎颈上使劲一插。
「喂!」
又市撑起单膝,浑身却无法动弹。
——这光景……
教又市吓破了胆。
山崎两眼圆睁,直视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庞。
既未出声,亦未抵抗。
利刃——一把看似山刀的凶器——缓缓刺入山崎颈内,直到仅剩刀柄方才停下。
美钤一放开手,山崎立刻朝前一仆。
「大、大爷。」
山崎大爷——又市这才喊出声来,迅速挪向山崎身旁,将之抱起,一把握住其颈上的山刀。别拔,山崎以嘶哑的嗓音说道。
「大、大爷。」
「拔了——鲜血将倾泻而出。留着——在下还能多说几句。」
「大、大爷别说傻话。」
「对不住——无法再伴先生捱下去。记得不?——在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算算今生也杀了不少人。又市,接下来的就——」
接下来,呼的一声吐了口气。
山崎寅之助就此绝命。
「岂——岂……」
岂有此理,又市高声呐喊,让山崎的遗体躺平后,又市将帘子一把扯下。
入口外。
已是人山人海。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