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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得这姑娘?」
「有谁不认得?这姑娘可是——喂,阿叶,你没事儿吧?振作点儿,起得了身么?喂阿又,还在那头发什么愣?快过来帮个忙。」
又市依然惊讶得浑身僵硬。
真是拿你没辄,长耳朝又市瞥了一眼说道,接着便径自伸手拉起坐卧树下的女人——也就是阿叶,并牵着她步下了土堤。
没错,的确是阿叶。
只见她面无血色。
但或许是仅凭黯淡月光、与微弱的灯笼烛火映照使然。
阿叶环抱双盾,身子不住打颤。
虽是个热得教人发汗的秋夜。
她看来却活像冻僵了似的。
出了什么事儿?又市问道。一直是这模样,林藏回答:
「否则我哪可能问不出个所以然?」
「我可没在问你。阿叶,是我呀,我是又市。」
「阿——阿又大爷。」
阿叶原本飘移不定的双眼在刹那间凝视着又市,接着又垂下了视线。
「喂阿又,先别急着问话。缘由谁都想知道,但也别这么不通人情。瞧她都给逼到自缢寻死了,想必是碰上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儿。」
「可是和音吉——」
可是和音吉起了冲突?又市问道。
或许起冲突反而是好事儿哩。
不,又市这问题似乎给了阿叶不小的刺激,只见她激动地抬起头来否定道。
「不是起了冲突?」
「音吉大爷他——死了。」
死了?原本站在一旁观望的角助不由得高声惊呼,旋即问道:
「喂,你口中的音吉,可就是睦美屋的赘婿音吉?音吉他——死了?」
听见角助如此质问,阿叶的神情益发悲怆。
真的死了?角助一脸惊讶地问道:
「阿叶,难不成是你将他给——」
将他给杀了?仲藏直摇着阿叶肩头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该不会是为这情郎鞠躬尽瘁,被迫数度下海供养他,到头来忍无可忍,一时盛怒下了毒手罢?但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亲手杀了情郎而懊悔难当,便决定追随情郎下黄泉……」
「瞧你胡说个什么劲儿?」
又市打断了长耳这番滔滔不绝的臆测:
「阿叶,你就说来听听罢。究竟是……?」
「不、不是奴家下的手。音、音吉大爷他——」
「音吉他是怎么了?你为何要自缢寻短?」
别逼人逼得这么急,林藏握住又市的胳臂制止道。少罗唆,给我滚一边儿去,又市怒斥道,将林藏的手一把挥开。
「因——因为奴家……」
「噢,咱们都知道,你不是个会犯下杀人这种滔天大罪的姑娘。」
「因为——奴家杀了人。」
「什么?难不成音吉果真是教你给……?」
「不。奴家是——奴家是将睦美屋的店东夫人给杀了。」
你杀了阿元夫人?角助惊讶地问道:
「音、音吉和阿元两人都死了?」
「你这家伙老在大呼小叫个什么劲儿?角助,难不成你们阎魔屋与睦美屋之间有什么生意?抑或——?」
话及至此,长耳闭上了嘴。
我说阿叶,你就说来听听罢,又市斜眼瞄着仲藏的长耳朵说道。
阿叶垂下头去,低声说道:
「今晚,店东夫人突然将奴家唤了过去——店东夫人与音吉大爷,平时都待在主屋外的小屋内——奴家一到小屋,便看见音吉大爷仰躺在地上——脸还教一团被褥给捂着。」
「教被褥给捂着?」
「是的。接下来,店东夫人就怒斥奴家:你瞧,音吉死了,都是教你给害的——」
「此言何意?」
「奴家也不懂。紧接着,店东夫人便突然掏出一把菜刀冲向奴家。奴——奴家教这举动给吓得……」
阿叶静静地伸出左手。
只见她指尖微微颤抖,指背上还有道刀痕。就着灯火仔细打量,一行人这才发现她的衣裳也被划得残破不堪,上头还沾有黑色的血渍。
「奴家使劲挣扎,回过神来,才发现店东夫人已经——」
一肚子血倒卧在地了,阿叶说道。
「而且菜刀还握在奴家手上——奴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便离开了店家,失魂落魄地四处游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条大河旁时,原本打算投河自尽——但就是提不出这个胆儿,只好一味朝没有人烟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便——」
话及至此,阿叶抬头仰望巨木。
「弑主可是滔天大罪呀。」
林藏低声说道。
瞧你这蠢才说的,又市怒斥道:
「这哪叫弑主?阿叶既非睦美屋的伙计,亦非睦美屋买来的奴婢,不过是在那儿寄宿罢了。你说是不是?」
「或许不是——但毕竟是杀了人呀。」
你这蠢才,还不给我住嘴?又市闻言勃然大怒,仲藏连忙制止道:
「阿又,稍安勿躁。这卖吉祥货的家伙说的没错。阿叶,可知这下睦美屋是怎么了?接连出了两条人命——」
奴家也不晓得,阿叶回答:
「除非是被唤去,否则不论是店内伙计、还是买来的姑娘,平素均不敢踏足店东夫人和音吉大爷所在的小屋——因此,或许尚未有人察觉……」
「那么……」
「你在那么个什么劲?阿又,你该不会是想助她脱逃罢?」
「倘若尚未有人察觉……」
不妨趁夜……
「阿又,你这是在打什么傻主意?哪管是助她藏匿抑或助她脱逃,保证都行不通。待天一亮,店内众人就要发现出了人命。你想想,出了两条人命,阿叶又消失无踪,如此脱逃,不就等同于坦承人是自己杀的?如此一来,官府保证立刻下令通缉。」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阿又,可别小看奉行所呀。况且她还能往哪儿逃?区区一介弱女子,哪有办法逃多远?难不成你打算陪同她一道逃?」
「噢,要逃就逃罢。咱们可以立刻张罗一艘小船循水路逃,亦可考虑入山藏匿,总之,能往哪儿逃就往哪儿逃。」
说什么蠢话,仲藏怒斥道:
「你这是什么蠢点子?」
「蠢点子——?」
只要能奏效,点子蠢又有什么不对?又市反驳道。毛头小子,少诡辩点儿成不成?长耳高声一喝:
「阿又,别再编些教人笑掉大牙的蠢故事了。该不会是老包着那头巾,把你的脑袋给蒸熟了罢?先给我冷静冷静,别径自说些意气用事的傻话。你以为自己算哪根葱?你以为自己是阿叶的什么人?多少也该——」
考虑考虑阿叶的心境罢,长耳抚弄着自己的长耳朵说道。
「阿叶的心境——」
「没错。她可曾说过想往哪儿逃?阿叶可是一心寻死,方才还试着在这株树上自缢哩。她这心境,你这毛头小子非但没设身处地关切过分毫,还净出些压根儿派不上用场的馊主意。」
又市望向阿叶纤瘦的双肩。
只见她一对肩膀至今仍颤抖个不停。
「可、可是,长耳的,阿叶她——对音吉或许曾眷恋不已,不不,说不定至今仍有眷恋之情。总之这都不打紧了。受人哄骗、卖身供养,都是阿叶自个儿的自由,不关咱们的事儿。但这回的事儿可不同。教人一再转卖,到头来还阴错阳差地杀了人,若就此伏法——可就万事休矣。若被逮着了,包准是枭首之刑。难道咱们甘心眼睁睁地任她遭逢这等处置?」
阿叶,你难道就甘心如此?又市问道。
阿叶只是默默不语。林藏朝阿叶低垂的脸孔窥探了一眼,接着说道:
「唉。哪管是阴错阳差还是什么的,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我说阿又呀,我也欠你一点儿人情,想来也该帮你一点儿忙什么的——但不管怎么说……」
都不认为你能逃得成,林藏说道。
「若是先逃脱后就逮,的确是死路一条。话虽如此,阿叶姑娘,我也不认为就这般情形,你杀人就非得偿命不可。既已有一死的觉悟,或许你不妨考虑将来龙去脉据实解释,求官府发个慈悲,从轻发落。」
「求官府发个慈悲?姓林的,你打何时开始变得这么爱痴人说梦?世事哪可能如此美好?这儿可是人人精打细算的江户城,你还以为可能碰上以人情裁案的乡下代官(注51)?这年头光是偷个五两,脑袋瓜子就要落地。此案即便不是死罪,也不是叩几个头儿就能了事的。阿叶她可是——」
别说了,阿叶浑身无力地垮了下去,又市连忙将她一把托住。
只感觉到由她身子传来的阵阵颤抖。
「阿又,你也太多管闲事了。」
长耳说道:
「这不叫多管闲事叫什么?唉——或许林藏也是太讲人情。此事还是成全阿叶的心意较为——」
「长耳的,别再说了。」
又市瞪着仲藏说道:
「难不成你言下之意,是她死了要来得好些?」
「我可没说死了的好,不过是…………」
给我住嘴,这下又市可动怒了:
「哪管是什么时候,人死了都非好事儿。哪管一个人是奸诈狡猾还是奸邪、是卑劣还是悲惨、是困苦还是悲怆,苟活都比死要来得强。你说是不是?因此,我当然得助阿叶——」
「那么,说来听听罢,你打算怎么助阿叶活下去?阿又,你以为自己成得了什么事儿?只懂得说些场面话逞英雄。一个来自奥州的姑娘一再被吃软饭的情郎推进窑子,到头来忍无可忍下杀了人——实情是何其无辜,处境也着实堪怜。但再怎么说,这都只算得上自作自受。」
「哪有这道理——?」
「就是这道理。又市,世事就是如此。林藏不就是出了点儿纰漏,才失去立足之地的?人碰上什么岔子,多半是自作自受。自个儿留下的烂摊子,还得自个儿收拾。但有些烂摊子,可是再卖力也收拾不了。这下阿叶不就是试着自力收拾自个儿犯的过错?对音吉的迷恋和自个儿所犯的罪,只消朝那树头一吊,就悉数解决得干干净净——想必她就是怀着这决心上这儿来的。既没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