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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教你给杀了,不就连谴责你背信的机会都没了?」
「当然是没了。反正,咱们可不是拦路打劫的,是不至于从死了的家伙身上讨些什么。但遇上讨饶的,可是完全不搭理。倘若原本的委托人多带点儿银两下令喊停,咱们还能就此收手,但除此之外——一旦出手,咱们就没打算回头。」
「我懂了。」
这下又市铁了心坐直身子,摘下包在头上的头巾。
目不转睛地望向黑影。
只见他头戴遮住双眼的馒头笠(注19),身着褐色无袖斗篷,斗篷下露出黑色裁着袴(注20),扮相颇为怪异。
「喂。」
又市高声大喊:
「老子家住麴町念佛长屋,名日又市,是个卖双六的小毛头。」
喂阿又——林藏慌忙制止道:
「为何要报、报上名号?」
「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给我听好。五日——能否再等个五日?若愿意再等个五日,我将和盘托出所有同伙名号、住处,以及设局手法。待我招来,再将咱们给杀了也不迟。意下如何?」
「又市!」
山崎高声怒斥。又市看也没朝看山崎一眼,便回答道:
「大爷能否也等个五日再出招?此时此地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对彼此都不划算。」
「但你——」
又市点了个头,接着再次喊话道:
「喂,你。没听过你报上名,不知该如何称呼。总之,我和这京都来的家伙,你们只消放个屁就能解决。但这位大爷可就不同了。或许相貌平凡,身手可是十分了得,想必是不会乖乖把性命交给你们的。看来,你们应有四人,若大爷认真同你们拼拼,取个三条命应是没问题。若是运气好——或许咱们大爷还可能取胜哩。」
黑影以藏在馒头笠下的双眼朝山崎打量一番。
山崎则是默不作声。
『「看来——的确不无可能,不过……」
「且慢且慢。」
又市伸手制止道:
「若你们真是高人,今日放过我一马,来日帐还是算得成。想必咱们这位大爷——终将难逃一死。但姑且不论咱们的死活,你们也不希望自己有谁白白送命吧?如何?何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等个五日,到头来又会有什么不同?我可不认为五日后——这家伙就肯乖乖受死。」
「这,就由我来担保。」
大爷意下如何?又市问道。
山崎蹙起眉头,默默沉思了半晌,接着便回了声好。
「这——」
林藏惊叫道。
「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爷怎能轻易说好?这分明就不好呀。我可不从。有谁愿意乖乖受死?我绝不——」
「认命吧,林藏。」
又市使了个眼色,林藏仍是一脸不解。
真看不出你们究竟是认命不认命,黑影说道:
「小伙子,多苟活个几日,又有什么意义?况且,抛弃同伙,独自为自己的小命求饶——岂不窝囊?」
四下又传来一阵抿嘴的笑声。
「别狗眼看人低。我可是比谁都清楚自己插翅也难飞,否则何苦报上名号?虽知报上我这名号也添不了多少信用,但反正咱们时时受你们监视,即使隐姓埋名,同样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即便是无名小卒,只要活得够久,也不甘心赔上性命。别说是我,其他无名小卒也是如此。总之,咱们不过是你们随手一拧就能拧死的无名小卒,过个五日,就能将整件事儿完全摆平。五日后回这儿来,届时就听我和盘托出。倘若五日后仍不见任何动静,就动手将我给杀了,接着再来个大屠杀也不迟。咱们大爷也答应了,只要愿意等,届时他便是打不还手。不过——这五日内,谁也不许出手,并且得保证咱们给掳去的同伙的安全。不知意下如何?」
傻子才会相信你,黑影笑道:
「好吧,姑且还你这无名小卒自由之身,看看你变得出什么花样来。」
黑影同意道。
【肆】
又市叹了一口气。
虽未死心,但还真是束手无策。
山崎、林藏和巳之八均已被扣为人质。三人均是乖乖就缚,想必是出于对又市的信赖。
当然,又市亦非毫无盘算。原本就是略有把握,才敢夸下海口,但事到如今,已经再想不出什么妙计了。
当时不过是给逼得狗急跳墙,才急中生智地提出保证,事到如今——不过是多挣得了五日阳寿罢了。
其实,也不过是出于贪生怕死。
——不知同伙们是否也知道?
又市不过是个小股潜,浑身上下只有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派得上用场,这山崎与林藏要比谁都清楚。眼见他抛下同伙私自逃命,想必也不会有多少怨言。
——要逃么?
即便丝毫没这打算,又市仍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这条烂命值不了几个子儿,况且再怎么逃,也注定逃不出那伙人的手掌心。即便真有运气逃过这一劫,往后也注定是走投无路。再怎么说,这都等同于输了。
——不过,这根本无关输赢。
打一开始,对方就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似乎连派个人来监视都没有,就是个证据。一如那黑影所说,又市似乎完全成了自由之身。或许表示那伙人料想又市这么个小喽罗——不可能有任何能耐。
既然如此,何苦派人随时监视?
反正必要时——随时都能逮来杀了。
因此,又市这下才得以自由行动。
即便如此,又市还是不敢与仲藏一伙人取得联系。深怕一旦做出这种举动,即便无人监视,也将迅速露出马脚。
何苦将尚未被揪出的家伙交到敌人手上——?
又市心想。
——真是窝囊呀。
又市不禁笑了起来。
这下还真是走投无路。
——是哪里配了?
哪里配得上小股潜这称号?
真是引人发噱。分明没什么能耐,又市还胆敢逞口舌之快,夸口自己将有惊天动地之举。这岂不引人发噱?
当时——在庚申堂遭人包围时。
又市判断欲绝处求生,唯有请对方撤销与委托人之契约一途。
对方所言不假。那伙人干的不过是生意,其中既无遗恨,亦无情义。
若是如此。
这必为至上良策。不,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可想。
根据山崎所言——嗜色如命的土田左门,在家竟是个良夫慈父。查采消息时,又市所闻亦不乏类似观感。藩士与领民中,甚至有不少对左门甚是景仰。
看来虽易为女色所迷,但此人办起职务却甚是干练。不,想必这土田左门,在许多方面的确堪称伟人,除了有那唯一缺点——
但即便生平、人望有多教人钦佩,一个人也不可为所欲为。反之,再伟大的人物,只要有些许不良行径,依然注定有人受害。既然有人受害,便得讨回损失。
——原来如此。
看来土田左门之所以自尽,并非因其武士身分。
如今,又市认为或许是在得出武家的裁决前,土田以死负起身为人的责任。或许是深为一己犯行所耻,方决定踏上以死谢罪之途。不过人既死,其动机已是无从查证。
即便如此——
又市认为左门所为之恶,必不为其家人所知悉。若是毫不知情,左门之死看来便甚是唐突,甚至是一桩悲剧。而其赤身裸体潜入邻家女佣卧房之行止,看来也显得像是遭人施计诬陷。
虽然这的确是施计诬陷。
左门是个伟人。母藩虽是个小藩,但江户留守居役毕竟是个要职。若是遭人诬陷而失势,家人当然要臆测是有人欲与其争权夺利所致,绝不可能想到或许是农户因妻女遭淫而行的报复。
若是如此,便不无可能说服其家人。
又市打的,就是这么个算盘。
倘若左门之妻或女便是委托人——
即便将其夫、其父生前恶行据实以报,想必也不可能轻易采信,甚至连此形同人死鞭尸之言都不愿倾听。不过……
又市自认必能将其说服。
毕竟是凭舌灿莲花混饭吃的小股潜,这点自负当然不至于没有。若是女人家,理应不难同意左门的行径是如何令人发指。
若能如此说服,便可能使其妻女打消复仇的念头。
至于撤销的酬劳,只需由阎魔屋支付便可。
原本——是如此盘算的。
无需设局,亦无需罗织花言巧语哄骗。
只需据实禀报,以真相说服便可。
又市估算,若能尽远行动,五日应是绰绰有余。
孰料——
这如意算盘竟打不成。
情况——还完全出乎又市的意料。
左门之妻早已知悉夫君的恶癖,况且还为此恶癖所苦,仅能默默忍耐。其女亦是如此。
仔细想想——此恶癖早已超乎厌妻纳妾、沉迷于寻花问柳的程度。
每晚强要与自己女儿同龄的不同妇女共度春宵,百般凌虐后再踢出门外,其色迷心窍的程度,已到了万劫不复之境。
左门的荒唐行径,在接下留守居役一职赴任江户前便已开始。家人岂可能毫不知情?
既然知情,便不可能毫无感觉。
夫君所为教左门之妻甚是痛心,曾数度好言劝阻,惟左门仍是不为所动。
左门位高权重、颇有人望,故除家中亲人,藩内无人胆敢据理谏之,何况又得顾及武家、甚至母藩之体面,故家中无人敢与外人谘商此事。
赴任江户后,左门的行径变得益形荒唐。
左门之妻对夫君之恶行忧虑不已,据传曾向妻女遭左门染指者赔偿银两,尽可能弥补其夫犯下之罪。
这些银两——
似乎就成了阎魔屋所收下的酬劳。
真相——与自己的推估几乎完全相反。
左门之死,的确教左门之家人悲不自胜。本已出嫁的女儿,亦因此被遣回娘家。但同时……
又市发现左门一家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
——差人寻仇的究竟是何人?
这下,又市根本无路可走。
——时间仅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