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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叫什么名来着——音吉?」
「没错。那家伙在那头也颇受瞩目。大家都唤他作年年造访睡魔祭的江户美男。毕竟,江户人在那地方原本就罕见。」
年年造访——
「他上那种穷乡僻壤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做生意?年年都上那儿卖些江户带来的日用杂货,再采买些当地名产,例如绢布、丝绸、纸布(注32)什么的。不过,表面上是从事这种生意,骨子里其实是去物色姑娘的。」
「物色姑娘?」
他可是个好色之徒?又市问道。不,不是说过是去做生意么?长耳回答。
「物色姑娘哪算是做生意?难不成他专与乡下姑娘谈情说爱,好乘机兜售些梳子发簪什么的?」
「哪来这种闲情逸致?音吉再怎么说也是个在商言商的江户人,真的是去做生意。」
「一个卖日常杂货的,除了这还能做些什么生意?」
老实说,音吉其实是去买人的,长耳说道。
「买人——?」
「没错,买人。音吉干的,正是买卖人口——不,音吉其实只卖不买,骨子里是个将姑娘卖给窑子的人口贩子。」
「喂,没先买人来,要怎么卖?难不成是掳人来卖?」
这年头哪还能随便掳人?长耳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不付钱就把货拿走,是盗窃。这货若换成了人,不就是掳人了?」
「你想想,阿又。音吉若是去掳人的,为何年年都上奥州?或许世间仍有掳人这等野蛮勾当,但每到一地也仅能干个一回,哪有人胆敢在一地屡屡勾引良家妇女?奥州即便是个穷乡僻壤,百姓看见掳走自己女儿的家伙大摇大摆地回来,也不至于傻呼呼地热情相迎。噢——倒是,音吉这家伙,天生就是虚有其表。」
「虚有其表也有天生的?」
「当然有。阿又,瞧瞧我生得这副德行,即使一路倒立而行,也没姑娘会看上我。你这家伙生得一脸细皮嫩肉,想必不会懂得这个道理。凭我这长相,姑娘即使对我投以嫣然一笑,对我也不会有半点意思。要想走什么桃花运,除非能换个脑袋瓜子。有人则是与我恰好相反。音吉这家伙,可是生来就注定要将姑娘们迷得神魂颠倒的——」
这家伙的长相,比许多戏子都要来得俊俏哩,话及至此,仲藏先是摸了摸自己长相怪异的脸,接着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还不仅是俊俏而已。他比我还年长,年纪都有四十好几了。」
「喂,难不成你还不到四十?」
长耳这副长相,说已年近五十,只怕都有人相信。
「或许在你这种小伙子眼里,四十和五十看来都一个样儿。总之,男人只要上了年纪,都是一副龌龊模样。但音吉年过四十,看来仍是青春常驻,这可就非常人所能及了。也没施什么妆,看来就教姑娘们个个怦然心动。」
「怦然心动——」
这关咱们什么事儿?又市问道,纳闷这家伙为何老爱岔题。
「哪会不关事儿?那些个乡下姑娘们,个个教音吉的俊美模样给迷得神魂颠倒哩。」
「他以甜言蜜语哄骗姑娘?」
「音吉这家伙似乎不会耍什么技俩勾引姑娘。是姑娘们自个儿给迷上的。况且……」
「怎么了?」
「迷上音吉的姑娘们都跟着音吉,一晃眼就消失了踪影,村子里的人都以为是神隐。」
「神隐(注33)?」
「是呀。其实哪有这种事儿?我和音吉同乘一艘船返回江户,方才知道实情。到头来——那些姑娘是自个儿跟上来的。」
「自个儿跟上来的?」
怎么听来活像是与母狗失散了的小狗?
没错,每年似乎都会跟来一两个,长耳说道。
「听来活像是狡辩。」
「音吉自个儿的说法是,人不是我带回来的,既没诳骗,也没强逼——唉,其实这说法的确是对了一半。他也解释——这些姑娘怎么劝也不愿回头,到头来,便一路跟到江户来了。」
「且慢,长耳的。这些姑娘——就这么一路跟到了江户?他怎不在途中将她们给赶回去?稍稍赶个人不就得了?」
「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但真正原因,其实是音吉是自青森乘船归返的。」
「乘船——?」
原来如此。都上了船,当然是想走也走不得。
听来的确像狡辩,是不是?长耳说道。
当然是狡辩。
「小姑娘哪可能只身自陆奥走到江户?但若是上了船,便是想回也回不得,只得乖乖来到江户。古怪啊,这些姑娘们登船时,那家伙一定会伸了手将她们给拉上来,完全看不出有丝毫劝姑娘们返家的念头。但表面上,他解释是姑娘们执意跟上来的。随后——」
「难不成——就将她们给卖进了窑子?」
「当然是将她们给卖了。那家伙自奥州将人给拐来,一个个都给卖进了窑子,活像是放饵钓鱼似的。」
「不过,我还真是怎也想不透。管那家伙是如何解释的,这怎么看都是掳人,即使手法体面些,还是和诱拐没什么不同。」
「当然没什么不同。方才我不都说了?睡魔祭的音吉——骨子里其实是个人口贩子。」
「人口贩子——可是指那些个买卖姑娘的女衒(注34)?」
「正是。音吉表面上经营一家名为睦美屋的杂货盘商,但这招牌可没什么人相信。骨子里,睦美屋卖的就是姑娘,随时都有五六个乡下姑娘或落魄娼妓在店里头窝着。」
「——你所说的只卖不买,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就是这么回事儿。」
太凄惨了,又市感叹道。当然凄惨,长耳也说。
「不过这些姑娘——甘愿被推入火坑吗?」
这点直教又市参不透。
给人勾来又给卖了,有谁会甘愿?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将姑娘带到江户后,那家伙想必先来番甜言蜜语——我也知道娘子对我一见钟情,但碍于身分,我终究无法和你有个结果。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因为音吉已经有个老婆了。」
「那、那家伙已有家室?」
「当然有。他可是人家的赘婿哩。睦美屋的店东,其实是音吉那名曰阿元的老婆。那家伙在入赘前,不过是个单纯的杂货盘商。总而言之,那家伙会苦口婆心地如此相劝:吾等既然无法结为连理,奉劝娘子还是早日归乡。」
「早日归乡——」
但区区一介弱女子,岂不是想回也回不了?
「当然是回不了。但乡下出身的土包子姑娘,哪可能在江户这精明人都难免上当的鬼地方讨生活?音吉这家伙逼人返乡逼得越急,姑娘也就哭得越凶,直泣诉不回去、回不去什么的。唉,当然是想回也回不去。见状,这家伙竟——」
乘人之危发笔横财。仲藏面带嫌恶地说道:
「那家伙表示自己明年仍会上奥州参加睡魔祭,在那之前愿先收留她们,如此哄骗过后,就将姑娘们带回店里头去了。」
「但店里——不是还有个老婆?」
「有没有老婆哪有什么差别?又不是带个偏房回去。只要给带进店里,姑娘们就不再是姑娘,而成了货品。睦美屋里总有好几个给沽了价的姑娘,只要成了她们之一,可就万事休矣。起初的确照料得无微不至,距下回的睡魔祭还有好几个月,姑娘们哪好意思就这么住着?何况人家还有个老婆,哪可能就这么大辣辣地赖着,吃人家近一年的闲饭?常人当然感到难为情。」
这哪是大辣辣地赖着?又市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话老早说在前头,打一开始,音吉可就苦口婆心地劝这些姑娘们回去了,仲藏回答。
「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任他再怎么劝,只要人一上船,结局如何大家都晓得。」
「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姑娘们本就纯情朴直,驶往江户途中,音吉又数度晓以大义,到头来姑娘们全都认为这只是自作自受,全得怪自己一时错爱惹了祸,为此深深反省。不知不觉间——」
难不成——
「喂,难不成——就自个儿表明愿意下海?」
「没错,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睦美屋中原本就有数名卖了身的女子,或被窑子给撵出来的娼妓,新来的姑娘就给混进这群人里头。」
「如此说来——」
难道阿叶也是如此?
瞧你这是什么德行,长耳大笑道:
「活像是教臭鼬放屁给薰昏了似的,未免也太没出息了罢。没错,把你给迷得团团转的阿叶,老家不正是奥州?她正是个为音吉的俊容所惑、甘愿离乡背井,不巧还与我同船来到江户的穷乡村姑。」
瞧你这纯情的小伙子,仲藏语带不屑地向益形惊讶的又市说道:
「唉。阿叶的确是个楚楚动人的可人儿,不难理解为何将你给迷得神魂颠倒。但对音吉而言,她不过是株上等的摇钱树。我说又市呀,音吉可不是普通的女衒,而是个人口贩子。这种家伙的手段,就是接二连三推人下海。你可听说过品川宿有个名曰阿泉、老得只剩半条命的饭盛女(注35)?」
「哪可能听说过?江户我可没多熟。」
「没听说过?总之——这阿泉已是个五十五、六的老娼了。她也是教音吉给推下海的。阿泉刚下海时曾在吉原(注36)讨过生活,据说曾在大篱(注37)待过,但并未持有自己的座敷(注38),不再风光后,虽然沦入小见世混口饭吃,但也在那儿待到芳华尽逝方才引退。你猜猜其后是怎么了?」
「这——我哪猜得着?」
「她找上了恩客音吉。都人老珠黄了,也不知音吉是怎么劝的。总之——阿泉后来又进了冈场所(注39)。」
「给卖进去的?」
「当然是教音吉给卖进去的。即便老娼在吉原已无法立足,在深川可还能凑合凑合。即便没什么行情,至少也能卖几个子儿。在那儿混了一阵子饭吃,接下来又给转卖成宿场女郎(注40),一路下来就沦为品川的老饭盛女了。阿泉自年轻到老,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