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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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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有时还真是别无选择。
  自己不过是个不法之徒,再怎么讲节操,对于自己干的活原本就见不得光这点,他也是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害命终究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天真。
  大总管阿甲与山崎都如此形容过自己。
  又市自个儿也感觉,或许这天真的矜持,不过是对自己从事这或许为世间最低贱的行业的垂死挣扎。
  你们不都说我天真?又市说道:
  「每回见到我都是满口天真、天真的,活像把我当只小鸡似的。」
  「瞧你这小伙子,还真是爱闹别扭。好罢,你若是无意,我就去找那卖吉祥货的商量吧。先告辞了。」
  「且慢。」
  这下轮到又市求角助留步了。
  「你真打算找那京都来的混帐东西?包准教他给大敲竹杠。」
  「唉呀,你这话说得可真狠。阿又,那卖削挂的林藏不是你的搭档,不,你的弟兄么?」
  谁是他弟兄了?又市狠狠地诅咒道。
  又市与吉祥货贩子林藏结识于大坺。两人结伙在京都招摇撞骗了一段时日,由于出了点纰漏,只得双双沦落到江户。算来两人的确是搭档,但又市自认两人不过是一丘之貉,可从没认他作弟兄。
  在京都时,林藏曾有霭舟林藏这谭名。
  霭舟意为亡者操驾之幽冥船舟,相传此舟自大津琵琶湖现身,一路攀上比散山。起这译名似乎就是借用这典故,比喻自己的花言巧语功夫了得,吹嘘起来犹如陆上行舟。
  林藏是个借阿谀逢迎度日餬口的不法之徒,至于又市,有的则是小股潜这不雅的诨名。总之两人是物以类聚,但这点更是教又市不服。
  他哪成得了事儿?又市说道:
  「找上那混帐东西,包准成个烫手山芋。不出两句话就满口钱呀财的,实在烦人。那家伙老是得意洋洋地自称霭舟,但有谁这么称呼他了?唤他作破舟林藏还差不多。同样是出自大圾,大黑伞要比他可靠得多了。」
  教你形容得可真是不堪哪,本欲起身离去,这下角助又坐了下来。
  「不过,阿又。若你不愿谈,除了找林藏商量,我也是别无他法。别忘了这桩差事,咱们已经接下了。」
  「你这对耳朵可真不灵光呀,角助。我哪说过不愿谈?不过是嫌你话说得不得要领罢了。」
  只怪此事难说分明,角助拉拢起衣襟说道:
  「我都试着将如此难说分明的事儿解释清楚了,你也少打点儿岔用心聆听。虽然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背后原委还颇教人心疼。」
  「那又如何?」
  况且,其中也无损失——角助说道。
  「若无损失,此事与损料屋何干?这种差事打一开始就不该接下,回绝了吧。」
  「不,应说损失确实是有,只是无从填补。不,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妥,其实咱们不出头,损失也能填补。不,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少这么磨磨蹭蹭的成不成?」
  「菊坂町那条大街——」
  角助指向那方角说道:
  「那条大街对头住有一旗本,名日西川俊政。此人石高(注4)不甚出众,算不上什么大官,但家系堪属名门,为人严谨正直,行事亦是一丝不苟,从未有任何恶名。这回的委托人,即为其妻阿缝夫人。」
  「是他老婆委托的?」
  「没错。阿缝夫人乃其后室,原妻名日阿静夫人,已于五年前之秋病逝。」
  「病逝——?」
  「似乎是产后体衰,产下娃儿后便卧病在床,不出一年便告辞世。」
  「有产下娃儿?」
  「是的。产有一子,名唤正太郎。丧母后,娃儿暂由俊政大人之母——名日阿清夫人的严厉祖母代为照料。不过……」
  「此人又娶了个后室?」
  没错没错,角助颔首说道:
  「旁人极力劝说娃儿亟需母亲照料。想必不论出身武家、商家抑或农家,凡是娃儿都该有个娘。俊政大人虽本无此意,但仍为众人所说服,在距阿静夫人辞世两年半后的前年春天迎娶了阿缝夫人。」
  梅开二度,时节还真是凑巧呀,角助突然来了一句岔题的闲话。
  「这和梅开不开有何关系?」
  快把话给说下去,又市催促道。
  「至此为止,此事尚未有任何损失。但据传这武士,对这桩亲事似乎颇为犹豫——其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又市对近似诈欺的煤妁亦颇为擅长,不时以粲花般的口舌将徐娘半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给嫁出去,或竭尽手段为娶不到妻的家伙娶个老婆进门。
  此类诈欺媒妁中,不少是为了觊觎财产地位而干的投机勾当,但又市玩弄的技俩可是略有不同。又市最擅长的,就是助人抹消不宜张扬的隐情。
  他懂得如何为人遮掩伤悲过往或不堪内幕,以顺利牵成红线。
  「是有哪儿不讨人喜欢么?那名叫阿缝的后室。」
  若是为此,又市那套技俩便派得上用场了。
  没这回事儿,角助挥手否定道:
  「唉,想必俊政大人应是对原妻心怀愧疚罢。噢,也不知是愧疚,还是难忘旧情。据说两人曾是一对鹅鲽情深的鸳鸯夫妻。但娶进门后,发现这阿缝夫人竟是性情良善、勤勉持家,器量过人。娘家虽不过是个不甚显眼的小普请组(注5),但毫不违逆、安分守己、勤而不怠,简直就是个无可挑剔的天赐良妻——」
  「这不是好事一桩?」
  「看似是好事一桩。」
  至此为止,的确是好事儿,角助略事停顿,啜饮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
  「婆媳相处亦甚为融洽。如此一来,当然又要为家门添丁了。进门一年后,阿缝夫人便产下一子,去年春天产下次子正次郎——即正太郎之异母弟。」
  「喂,该不会——是为了争家产罢?若是这位夫人试图将原妻所生之子踩在下头,好让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娃儿继承家产,这种差事我可不碰。」
  「并非如此,家产归谁,已没什么好争的了。」
  「已没什么好争的?」
  「长子正太郎,已于去年夏日夭折。」
  据说死时年仅五岁,角助含糊其词地说道。
  「是么?」
  又市霎时哑口无言。总不能回角助一句节哀顺变罢?
  「是因病,还是意外?」
  「表面上——是因病。」
  「什么叫表面上?难不成是教人给杀了的?」
  这就无从得知了——角助别开脸说道。
  「无从得知?这点可是非得查个分明才行呀。」
  「的确得查个分明。不过,怎么查也没个头绪。着实教人难以置信。」
  「怎么说?」
  「这……」
  角助似是欲言又止,就此闭上了嘴。
  「把话给说清楚呀。你要我用心聆听,我不都奉陪了?听到这头,的确听不出个中有任何损失。就连委托这桩差事的夫人,似乎也未遭婆婆欺凌,夫婿亦未有亏待。这下唯一殷人疑窦的,不就剩那原妻之子的死因了?」
  「无一处启人疑窦,表面上无人有任何嫌疑。话虽如此,问题就出在的确有人有嫌疑。」
  「什么人?」
  「不就是委托人阿缝夫人?」
  「这不就奇了?连委托人自个儿都这么说,那么就有些问题了罢。难不成你认为委托人的自自教人质疑?」
  角助转头面向又市回道:
  「没错。」
  「那就更不该接下这桩差事了。就连委托人自个儿都撒谎,这差事还有什么好办的?难道你们连代人圆谎都要承接?难道只要有银两可收就放下原则?唉,我也没啥资格装体面,也知道当然是图利至上,欺瞒世人也是咱们的差事之一。但——倘若是委托人自个儿撒的谎,不就等于连同你们也受骗了?」
  稍安勿躁,角助蹙眉说道:
  「依阿缝夫人的说法,正太郎这娃儿是饿死的。况且还不是普通的饿死,而是教人给折磨死的。」
  「教人给折磨死的?」
  「没错。阿缝夫人表示——是她自个儿将娃儿给折磨死的。」
  「意即,是教她给杀害的?」
  这番话——听得又市惊讶不已。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坦承自个儿杀害了继子?」
  「若依她所言,正是如此。」
  「而你——认为她这供述是谎言?」
  「所以我想说的,是这番供述不能全盘采信。不论横看还是竖看,阿缝夫人看来都不像是会杀害娃儿的凶手。」
  「这、这是你自个儿的判断罢?人不可貌相呀。即便如此——」
  喂,角助,又市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怎了?」
  「倘若这女人说的是真的,究竟会是什么用意?这种事儿为何要找上损料屋?难不成是要咱们帮她把证据给抹除?」
  「有什么好抹除的?根本没人察觉。」
  不过是坦承自个儿的罪状罢了,角助说道。
  「若要偿罪,理应恭恭敬敬地上衙门自白才是,找你们这古怪的店家忏悔哪有什么用?既然将一切都给供出来了,表示她既后悔,也有了觉悟。即便是武家之妻,杀害娃儿应该也得定罪吧?」
  「若是蓄意将娃儿给折磨死,应该也是得偿罪的。」
  「那么……」
  「因此,阿缝夫人才会倍感困扰。首先,不仅是夫婿,婆婆与其他家人均不知情。实情至今无任何人察觉。」
  「真可能无人察觉?」
  丧命的是住在自己家中的娃儿,饿死前必经一段衰弱时期,家人岂会看不出?
  「他人的家务事,总是难为外人所察觉,武家尤其是如此。」
  「即便如此……」
  应也偶有外人出入才是。
  至少婆婆应是常在家中。
  「总而言之,倘若娃儿遭折磨致死确是事实,的确至今仍无人察觉。若是东窗事发,早就万事休矣。正因无人知情,阿缝夫人方能平安度日至今——」
  「那么,这是怎么着?无法忍受良心的苛责?那就该上官府自首才是。」
  「向官府坦承自己杀了继子,你认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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