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损料屋从事的,是租赁器物的生意。
既然是租赁而非贩卖,东西用完当然要请客官返还。返还时,器物可能会带上些许损耗或脏污。即使看似完璧,多少还是带点损伤。造成这损伤的客官,便得支付相应的费用。损料屋干的,就是如此一门生意。
收取的并非租金,而是损料。
寻常的损料屋,从事的主要是租赁被褥的生意。但阎魔屋不仅是被褥,从日常杂货、汤碗、餐盘、木工工具、乃至婴孩的襁褓都借得着。不——出租的不仅是器物,阎魔屋就连人、主意、帮手都能张罗。
而且——
就连不便张扬的东西都能租赁。
损失大小有别,或可定悲欢,或可判生死。凡是存在于世间之各种损失,均能以相应的费用代为承担——
此乃阎魔屋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伤害愈多,损失便愈大,此乃世间铁则。收取与伤害相应之费用,代客官弥补损失,便是阎魔屋暗地里从事的交易。
委托人支付与自己损失相应之费用,阎魔屋再依收受的金额代为扛下损失,此即为此类交易之铁则。
实际执行此类差事的,便是又市一行人。
又市乃一离乡背井,曾横行京都一带从事不法勾当的小股潜——即以几近诈术之舌灿莲花惑人的不法之徒。因同伙出了纰漏而被迫远离关西,最终于去年落脚江户。
初秋一场骚动,成了又市受雇于阎魔屋之契机,至今已约三月。
期间,又市办了四桩差事。
他整垮了一家贪得无厌的当铺,自一名以诈赌大发横财的折助(注8)手中赚回了五十两,以美人计将一色欲薰心的花和尚送进了大牢,顺道自其庙中取出佛像本尊,融成生铁变卖。最后,还助遭骗下海的宿场娼妓逃离火坑。
每桩差事均是以三寸不烂之舌所行的诈骗勾当,亦均有又市于京都结识、靠贩售讨吉祥的行头维生的林藏相助。
桩桩均用上了明显取巧的骗术,自扯谎、恐吓、乃至诈财,可谓招招派上用场。
不过,又市的原则是绝不触法。虽为成事不惜用尽各种手段,但既不偷取,亦不害命。
甚至未曾动过粗。
那当铺的店东与诈赌折助,均是令人忍不住要痛揍五六拳——不,就连这也无法泄愤——的可憎恶棍,又市却没伤他们一根寒毛。
若是出了手,设的局便形同失败。由此看来,又市似是认为唯有耐着性子巧妙布局,以求让这些个恶棍尝到较殴打沉重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打击,方为上策。
事实上——
或许山崎所言不假,因为又市手无缚鸡之力,才会如此行事。
话毕,山崎以一对骨碌碌直转的眼睛望向又市,接着又说:
「说你正直,正是为此。」
「抱歉,小的依然——无法了解先生口中的正直是什么个意思。毕竟小的有生以来,从未干过任何值得夸奖的事儿。」
不不,山崎摇着手说道:
「骨子里,你其实是满心怒气。对受害者甚是同情,视加害者为十恶不赦,并为此愤恨难平。我说的对不对?」
「——的确如此。」
「你瞧。你对自己的行径分明有充分理解,却仍试着以善恶论断一切。虽然违背社稷人伦,却仍试图循正道度日。这若非正直,会是什么?」
「以善恶论断一切?」
「没错。」
「小的可没这么正经。」
「不不,人无论如何都需要个大义名分。世间可憎的混帐的确是多不胜数,但可不能据此斥其为恶,亦不该因人受难遇害而视其为善。是善是恶,常随立场而易。因此于法,不可以善恶来为人定罪,反正为人定罪的终究是官府。有些义理须扭曲法理方能成立,亦有些不法乃出于世故人情。即便是义贼,也耍不上什么威风,毕竟终究是罪人。正义这东西,不过是个须为一己立场辩护时,所使用的一时权宜罢了。」
「噢?」
你还真是个善人哪,山崎说道。
「小的——是个善人?」
「可不是?人果真是不可貌相,瞧你这人把情义看重得像什么似的。不过你们那老板娘,噢不,大总管常感叹就是需要个像你这么有手腕的,想必自有她的理由罢——」
切记,别太为委托人着想。山崎说道。
「这是何故?」
「损料屋可不是助人报仇的打手。若是将责任揽过了头,包准造成亏损。承接的仅是差事,若是连怨恨还是不甘愿什么的都给揽下,不就等同于引火上身?」
「上具是如此?」
「当然是如此。总之上你们那儿求助的,泰半是走投无路的家伙,听了这些客官的遭遇,当然难免同情。不过,别忘了同情不过是个我尊彼卑的情感。」
「唉,或许真是如此。」
说不定真如山崎所言。
或许又市不过是借由同情委托人、憎恨加害人,好让自个儿干的不法勾当显得正当些。虽未犯法,不,或许除未犯法之外,其他均算得上是罪大恶极。又市所干的勾当,没有一桩是值得褒奖的。
想来,这态度还真是自以为是。
自己不过是个不法之徒,哪来的资格界定孰善孰恶、孰可怜孰可憎?
况且——
或许正如山崎所言,正因认定己善彼恶,自己才用得出敌这么个字眼。敌若是恶,那么已便是善了。
但又市的行径,岂可能是善?
先生所言的确有理,又市回答道。
甭这么客气,山崎说道:
「枉顾人情者非人。然而须了解同情亦是一种判定了我尊彼卑后,方可能产生之人情。」
「先生言下之意,是要小的凡事置身事外?」
「当然要置身事外。因此更应极力避免将之视为一己之事,对委托人产生同情。随委托人又哭又怒,只会教自个儿失去立场。」
别忘了这不过是门生意,山崎比出拨弄金币的手势说道。
「这你千万得牢记,又市先生。绝不能将击倒对手视为一己之快。该为此快活的是委托人。咱们的差事,不过是收下银两代其承担损失。损料差事的目的是填补损失的缺口,在咱们承接前,早已有缺口洞开,再由咱们干的活将之填平,但不可填过了头,填出一座土馒头。」
如此一来,可就没赚头了,山崎笑道:
「万万不可仗着铲凶除恶的心态吃这行饭。损料屋有时的确得受处境堪怜者之托,向可憎仇敌报一箭之仇,但这不过是个结果。一如在下方才所言,不论是委托人、抑或是设局对象,均应奉为客官。」
「奉为——客官?」
那狠心老头、混帐郎中、淫荡和尚、以及吝啬的窑子老板——的确都是客官。
理由是——拜这些家伙干了恶毒勾当之赐,损料屋才有差事可干。
两人的言谈就此打住。
只听见风筝迎风飘荡的声响。
举头望天,却不见半只风筝。
只看见一羽飞鹤翱翔天际。
没见过飞鹤的又市,出神凝望好一会儿。
那些人在浅草田圃内撒饵,山崎说道。
「撒饵喂鹤?」
「没错。好供高官放鹰猎鹤。这些鹤可真是堪怜。」
「放鹰猎鹤?」
「猎鹤并非为食其肉。放鹰猎鹤不过是个余兴。为杀而饲,好不滑稽。你说是不是?」
这羽鹤——
——也终将命丧鹰爪?
眼下还看得见它。
也依旧听得见风筝的迎风声响。
「江户的新年——可真是安静呀。」
两人只需闭上嘴,四下便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坂绝无可能如此静谧。
大坂这地方,说好听些是热闹,说难听些是嘈杂,哪可能听着目光不可及的远方风筝声响。江户的新春,远比大坂质朴、素净得多。
人口虽多,其中武士占的比重也不少。
或许这正是原因。
静过了头,可就教人难捱了,山崎回道。
「先生受不了安静?」
「没错,反而更教人心浮气躁。若是深山幽谷,安静是理所当然,但人山人海的都城却如此安静,难道不教人感觉不寻常?元旦时自家的蟋蟀呜叫,就连隔壁三轩两邻都听得着哩。真是教人难捱呀——」
就新年发过一阵牢骚后,山崎方才说道:
「唉,这就是在下的缺点了。」
「缺点——?」
「不是说过在下讨厌安静?」
「先生可是喜欢吵杂?」
「噢,吵杂是没什么好,但这该怎么说呢,瞧瞧在下——一张嘴就是永远闭不上。想必你早已发现,在下老是这般唠叨个不停。在下的缺点就是太多嘴,总之就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人说沉默是金,或许在下就是教这张嘴给害了,老是与财无缘。」
否则若不是穷怕了,在下哪可能给逼得大过年的还来干这野蛮勾当?山崎自嘲道。
野蛮勾当——?
这回需要干一桩野蛮勾当,去将山崎先生给请来——
大总管是这么说的。
至于这野蛮勾当究竟是什么,又市就不得而知了。
就字面上推敲,指的应该是需要气力或武术的差事。但山崎怎么看都不像是干这类活儿的。虽然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看不出有几两身手。
怎么看都是个坚不佩刀的古怪武士,哪适合干什么粗活儿?
不出多久,一只绘有阎罗王的招牌映入两人眼帘。
两人终于抵达位于根岸町的损料屋——阎魔屋。
【贰】
镇坐于上座的,是阎魔屋店主阿甲。
又市总是猜不透这女人究竟是什么年纪。
想必老早超过三十,甚至可能超过四十。就一身威严看来,或许还要来得更年长也说不定。只不过,她的眼神颇为年轻,有时甚至像个小姑娘般熠熠生辉。
即便如此,若是教她那锐利眼神一瞪,论谁都得退缩三分。
——女人还真是难解。
尤其在昏暗的房中,更是教人难解。
此房位于阎魔屋之奥座敷(注9)后——乃一不为外人所知的密室。
房内几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