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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大约也觉得用冰棱子形容碧落极是有趣,居然低低笑了一笑,才在侯于宫门前的内侍随同下,走向燕晴宫的方向。
碧落目送他高大的背景离去,只觉腿部阵阵发软,怔怔地又望回关睢宫的方向。
几根挂了萧瑟黄叶的桃枝挑出宫墙,似旗帜般飘荡着,再看不出阳春三月,那片桃林是不是曾经明若锦绣,灿若朝霞。
“姑娘,怎么站在风口里?”
不知过了多久,青黛探头张望,发现了自家姑娘正神思恍惚地站在紫宸宫前发呆。
独倚楼 胭脂雪瘦熏沉水(二)
碧落低下了头,慢慢地握紧随身的剑柄:“哦,想一些事。时间太久了,总记不清……天黑了,眼睛也花……”
她摇了摇头,不想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的,或者,她也不需要做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等待而已。
等待苻坚胜,或者败。
等待慕容冲的希望,或者绝望。
苻坚的败,便是慕容冲的希望。
可是,她真的盼苻坚败么?
一日复一日的相处,苻坚待她虽不太亲热,却也绝不冷淡,公务繁忙之余,常常不忘温和望她一眼,甚至偶尔,会去品评她的衣裳,她的笑容,以及,她的终身大事。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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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碧落先行出宫,登上城楼,看着鲜亮大纛迎风招展下,在众甲士护持中,苻坚衮服冕冠,玉带赤舄,安坐于金雕纹饰龙辀华轙的云母车中,气宇凛凛,威风赫赫,在长安百姓跪送欢呼声中,率大军自长安出发,踏上他信心十足的征途。
但见一路甲胄鲜明耀眼,排兵如蚁,旌旗战鼓,遥遥相望,再不知绵延了多少路程。别说长安百姓,便是碧落远远见了,也觉心旌摇荡,豪气干云,一时竟忘了,慕容冲等着着大秦败,等着大秦输,等着大秦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八十七万大军,齐发江东……
当真可以投鞭断流了。
怎么会输?怎么会败?除非老天爷开苻坚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甚至依稀看到,数月之后,苻坚依旧会率着这百万大军,完好无损地出征归来,继续每日的上朝议政,专心国事。
不过,这是不是她最可笑的梦想?
两国交战,必是血流成河,便是取胜而还,魂丧异乡的两国兵马,必已尸积成山了。
帝王的一统江山,分明是万千生民的血肉筑成的江山!
每一张鎏金龙椅之下,都该盘旋着无数客死异乡的冤魂!
碧落慢慢退下了城楼,掠开一抹讥讽的轻笑。
罢了,罢了,成与败,且看天意。这乱世之间,哪有什么是非对错?
忽然之间,她便理解了杨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管为了成就功名,还是为了重建家园,不管为了当年誓诺,还是为了报仇雪耻,一旦卷入其间,刀兵舞动,必有血雨腥风。
杨定所学,乃是老庄无为之道,故而他性情散漫不羁,甚至不肯奉诏入京为官;如果被迫为官,则一言一行,宁弯不折,柔而牢韧,于嘻笑间求得内心的清静守中……
对杨定而言,入仕朝廷,也不过是游戏一场,他只想自保,不让自己沾惹血腥,然后伺机潇洒离去……
碧落低低叹气。
杨定算是幸福的了,他毕竟还能保持自己的洁净与安宁。
而碧落呢?
她摊开自己的手掌,似看到了谁的血迹蜿蜒而下。
石绛珠的?林景德的?还是如流水般淌向江东的那百万雄兵的?
碧落慌乱地捏紧了拳头,只想快快冲回紫宸宫,关上宫门,将一切隔绝门外,从此不听、不看、不闻窗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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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秋去冬来,紫宸宫内梧叶落尽,竹色暗沉,连暖房里的菊花也渐渐萎缩,失去最后一点艳彩。
数月间,碧落寸步未出宫门,只在宫中看书练剑,或对着关雎宫内隐约的树木发呆。
紫宸宫的宫女内侍,原本是跟着慕容夫人清寂惯了的,但慕容夫人出身贵胄,每日必要盛妆打扮,饮食也甚是考究,尚有机会往各处主管、库服去走动,换了碧落却是个什么都省事的,如果不是青黛做主,为她备了些新衣,一袭素色的青衣,可以从秋天穿到春天,故而连宫女内侍们也极少出宫。
青黛是个有心的,早知燕晴宫的张夫人,对碧落颇有成见,便对紫宸宫外留连的人格外关注。
“姑娘,头一个月还有人鬼鬼祟祟监视着咱们呢,这两个月连鬼影子都没了。”青黛帮碧落重梳着因练剑而微见散乱的发髻,笑道:“估料着觉得查不出什么来,张夫人也懒得再理会我们了吧?”
碧落叹道:“由他去吧!”
青黛将一枝颇是绮丽的凤头钗簪到碧落发际,笑道:“不过,说实话,姑娘,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一直窝在宫里,瞧你的脸色,雪白雪白的,又不点胭脂,连唇边都没了血色。不然你这么一直闷着,真该发霉长毛了。”
碧落给逗得一笑,留心往铜镜中看时,果然连半点血色俱无,反比苻坚未出征时更要削瘦几分。
若慕容冲见到了,想必也会难过吧?
她想一想,侧头问道:“胭脂呢?”
青黛忙取来胭脂膏子,拿玉簪子挑一点在丝绵之上,碧落轻轻抿了唇,将簪子上剩余的胭脂随手匀在双颊,整个人果然瞬间灵动艳丽起来,若再换一身光鲜的衣裙,必定又是当日点绛阁的绝色美人了。
青黛呆呆望住她,忽然笑道:“姑娘,你出去走走吧?”
碧落抬头,诧道:“为什么?刚你还是说张夫人警惕着咱们呢,出去惹事么?”
青黛得意道:“出去到各宫走走,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绝世美人!”
碧落啼笑皆非,却也心下欢喜:“果然很漂亮么?”
当年在平阳太守府时,她随在慕容冲身侧,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也颇是注重自己的衣着打扮,偶见慕容冲带了抹微醺的温柔望着她时,便觉心满意足。到了长安却是一心避宠,被称作“硬梆梆的冰棱子”,未始不是因为她粗布衣裳、素面朝天,看来毫无生气的缘故。时日久了,不见人欣赏的眼光,连碧落都认为自己可能已是形容枯槁的老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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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试图表达一些比较不同于普通小言的思想,对战争的厌恶,对和平的追求,以及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或者会使得本文太过沉重,甚至无法如一般小言般好看,但我实在想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吧?
抛开沉重的话题,继续和大家要鲜花,咳咳,我要冲榜,给我花给我花………
独倚楼 胭脂雪瘦熏沉水(三)
可慕容冲那等品貌清贵俊雅的人物,岂是寻常妇人可以配得起的?故而她绝不要自己变得老丑憔悴了。
青黛还在游说着碧落:“咱们只到花园走走,让那些妃嫔们见识见识……还有南阳公主,最近她得意得很呢,天天拉着杨定在宫里转悠。”
杨定?
从四月间杨定递辞表算起,因为彼此刻意的回避,他们已有半年多没见了。
杨定说,他不要缘,不要孽,只要未遇到碧落之前的那颗不羁之心。却不知,他有没有找回那颗不羁之心?
碧落丢开铜镜,不觉有些失神:“他常来宫中么?”
青黛笑道:“可不是么?都说天王有意将南阳公主许给他,才把他留在长安守卫皇宫。说起那南阳公主,原先天王在宫里时还收敛着点,天王出征了,立刻放肆起来。好歹人家杨定是翊卫中朗将,她自己又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居然三天两头约了杨定入宫,那张夫人也不管管,可见得是个没教养的。”
碧落啐了一口,道:“瞧你越发胆大了。公主何等身份,也敢在背后嚼舌头!”
青黛嗤地一笑:“嚼了又怎样?横竖这里没外人,我才不信姑娘会将这话传到他们耳朵呢!”
碧落不觉苦笑,这妮子,倒是个有胆有识的玲珑人,只不知当年怎肯听了叔父摆布,给卖到了段家去?
一时青黛端了碧落的换洗衣裳出去,碧落正取了本《庄子》看时,忽听到窗棂被人叩响。
“笃笃笃,笃笃,笃……”
三声,两声,一声。
正是慕容氏的眼线和碧落约定的记号。这一年多来,一向是碧落向外传消息,外面却从没主动传过任何消息进来。
碧落微一咪眼,忙冲过去打开琐窗。
果然是那个姓宋的中年内侍,他向碧落恭敬地低一低头,迅速取出一张纸条交给碧落,然后转身而去,懒懒散散的平庸模样,汇到成群的内侍之中,如水滴涌入大海,再也分辨不出。
碧落匆匆关了窗,微颤的指尖打开纸条,果然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若闻苻坚败讯,速离长安。念卿甚!念卿甚!”
接连两句“念卿甚”!
碧落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一片,而心中则说不出的酸还是甜。
慕容冲想念她,慕容冲那么明了地表达着他的思念!
若闻苻坚败讯……
这么说,他至少是有几分把握,苻坚可能会败?她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回平阳,回到慕容冲身边……
从此,再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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